影视原著小说
第一夜的蔷薇

格言网 > 影视原著小说 > 《第一夜的蔷薇1:野蔓》

《第一夜的蔷薇1:野蔓》

第四章

  “这位就是叶婴小姐,她毕业于……”

  森明美淡笑着向众人介绍,低头又看了一眼手中拿着的履历资料,皱眉念着说:

  “……加拿大威治郡服装设计学院。”

  房间里一阵安静。

  设计师们面色怪异地互相看看,什么叫做加拿大威治郡服装设计学院,有这所学校吗,简直闻所未闻。

  “从今天开始,叶婴小姐出任设计部的副总监,这是她的设计作品图稿,大家可以传看欣赏一下。”森明美将手中的另一本册子扔给右手边那位仪态严正的中年女子,中年女子认真地翻看了几页,眼神奇特地看了看站在森明美身侧的叶婴,又将设计图稿的册子传给那全身是洞的嬉皮青年。

  非常出色的设计。

  新颖的结构。

  可是——

  嬉皮青年略翻几页,嘲弄地笑了笑,将它扔给那正盯着自己的设计图发愣的少女设计师。少女设计师心不在焉地翻了一下,顺手把它递给右手边那位美得惊人的女设计师。

  “这位是贝琼安女士,乔治,翠西,”同时,森明美向叶婴逐一介绍房间的人,中年女设计师贝琼安同叶婴握了握手,嬉皮青年乔治上下打量叶婴,略显笨拙的少女设计师翠西紧张地对叶婴点头致意,“海伦,迈克,简森,他们都是公司非常优秀的设计师。还有,这是制版师阿林、詹妮,这是高级缝纫师秀姐。”

  叶婴含笑向每个人或握手或致意。

  但是她的礼貌,并未获得所有人的回应。

  “叶婴小姐,你确定那是你的设计图?”美貌惊人的女设计师海伦眼神深沉,盯着叶婴问。

  叶婴嗯了一声,望回去:

  “是的,我确定。”

  “很漂亮的设计图稿,服装的廓型非常有力,也非常有创意,”海伦的唇角有抹讥讽,“只是,你知道服装设计图同美术作品的区别吗?”

  房间内传出几声低笑。

  此时众人都已传阅完毕那一册设计图稿。

  “海伦,对于一个毕业于加拿大威治郡服装设计学院的设计师而言,你的问题太深奥了。”倚坐在宽大长桌上,乔治环抱着双臂吊儿郎当地说。

  一阵哄堂大笑。

  森明美淡淡瞥了眼叶婴。

  如果没有叶婴,另一位资深的设计师廖修将会升职为设计部副总监,海伦对他狂热的暗恋,是公司里人尽皆知的事情。虽然她答应过瑄,要带阿婴入行,然而在设计师们的世界里,只靠裙带关系,是无法让他们折服的。

  “一件设计的产生,要经过从平面到立体的过程。在绘制平面设计图的时候,你或许觉得可以随心所欲、凭手画图,但是当把平面图纸转化成立体的形态时,就要用到严谨科学的剪裁技术。”

  如同在课堂中讲解一般,贝琼安凝重地对叶婴解说:

  “就像盖房子,建筑师的想法即使天马行空,也必须遵循严格的力学和结构学的原理,否则房子就无法安全地建造。同建筑相比,服装设计虽然有更多自由的空间,但也要有能够剪裁出来的可操作性,否则你画得再美也不过是空中楼阁,只会留下笑柄。”

  “现在很多不入流的设计师都这样,”海伦冷笑,“只管把设计图画得天花乱坠,骗客人上当,实物出来却一塌糊涂。比如这幅画稿,美则美矣——”

  随手翻开的那一页。

  是一袭红色的礼服裙。

  它的廓型有种凌厉的美感,通体一片式的剪裁,前面是一体的,在背后处缝合,简洁的线条,冗出的红色面料却令人惊叹地堆叠出一朵温婉的花,那妩媚同整体廓型的硬朗构成奇妙的对比。

  仿佛行走在钢铁世界中冷漠的人。

  内心竟依旧柔软美丽。

  “詹妮,你觉得这能裁剪出来吗?”海伦又是冷冷一笑,将那页的设计图稿递向制版师詹妮。

  胖胖的詹妮接过来,看了看,蹙眉摇摇头,说: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有一两位设计师窃笑起来,詹妮继续蹙眉研究,转头同另一位制版师阿林交换意见。

  “这样的设计图纸,就是一张垃圾,”海伦眼神阴沉,美丽的她看起来竟有些似深海中的女妖,“哼,叶婴小姐,我不管你是不是靠着伺候植物人挤进这间公司,想要飞上枝头变凤凰,就凭你这点本事,还差得远。”

  植物人。

  几声低咳响起。

  在场众人不约而同都有点尴尬。

  二少受伤瘫痪的消息虽然没有见诸于媒体,却一直在集团内风传。这位叶小姐能够出现在这里,凭借的是将自己卖给今后只能瘫痪在床的二少,也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但是这些被海伦当众说破,毕竟很不合适。

  叶婴眼神一冷。

  一直悠静旁观的森明美也立时站直身体,声音里带了不悦和警告:“海伦……”

  “就是说,你们全都看不懂,这张设计图应该如何剪裁,是吗?”明亮得近乎晃眼的满室阳光中,叶婴低低一笑,她的目光碰触到在座每一个人,然后迎住海伦的视线,慢声说,“虽然今天是我第一天报到,会有些失礼,不过,我很乐意为你展示它的剪裁方法。”

  这样的语气!

  房间内众人皆呆了呆。

  “什么?”

  海伦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闻所未闻的来自野鸡大学的女人,只是靠着攀附全身瘫痪的二少硬挤进来的女人,刚才是在嘲笑她和其他所有的设计师吗?

  “哈,好啊,就让我们来欣赏一下从设计图稿上走下来的您的作品吧!”惊愕之后,海伦也笑起来,目光沉沉地盯着叶婴。

  几十匹的布料堆在小型制衣车间的右扇窗边。

  其中红色的布料有七八匹。

  各种不同的材质。

  叶婴走过去,像触摸情人的肌肤,她的指尖在每匹红色的布料上轻轻滑过,然后一伸手,她将其中一匹从布料堆里抱了出来。

  海伦冷冷嗤笑了一声。

  森明美站在窗边,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抱着布匹向工作台走去的叶婴。对于时装设计作品而言,选择错了面料,就像厨师做菜选错了食材,无论怎么做都很难做出想要的美味。

  所以,她自己在选择面料时一贯谨慎。

  必定要完全将面料展开,透过阳光去看,再在完全的灯光下去看,用手指将它揉捏,感觉它的厚薄,考察它的展性和垂性。

  而叶婴,只是手指碰了碰,在每匹布料上停留的时间不超过两秒。

  走至宽大的工作台前。

  叶婴手一扬,暗红色的布料在阳光下应声飘扬着展开,透过缕缕光芒,如同旧年美丽的红葡萄酒,光芒涟漪般闪动,带着光滑润泽的丝感,又有挺括矜持的厚度。

  颜色同设计稿上面的一模一样。

  那是德国制重磅光面真丝。

  制版师詹妮和阿林皆是眼神一动,互相看看,又见叶婴站在铺平的真丝面料前,凝神沉思了将近一分钟,然后见她拿起一块划粉。

  工作台的右手边,有一个架子,繁多又整齐地放置着各种画图和划线时需要的各种直尺和曲尺。

  在布料上划线,同在设计纸上画线是不同的,纸面平展硬挺,布料却有各种质地和延展性。每当拿到时装的设计图稿,同其他高级制版师一样,詹妮和阿林都会先进行研究,在立体模特身上反复试过,再选择各种合适的直尺曲尺,小心翼翼地在布料上进行划线,假使单纯用手来划,会容易出现误差,而哪怕线条只是差了几厘米,剪裁出的效果也会大打折扣。

  刚才詹妮之所以认为这个设计稿无法实现,是因为它是一片式的设计,无法分成小片来剪裁,那么就需要极其精湛准确到近乎天才般的判断力。即使她现在已是业界闻名的制版师,仍是觉得难度太大。

  白色的划粉。

  选择在几处点了一下,做上标记,叶婴没有去选择任何一把尺子,直接拿起一把锋利的剪刀。

  “嚓——”

  闪着光泽的真丝如行云流水般被裁开,那流畅的速度,毫不迟疑的姿态,使得房间内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转眼之间。

  那块真丝的衣料已裁完一半。

  作为入行很久的制版师,詹妮和阿林惊诧地站起身来,从那裁剪出来的线条,两人已可以看出成衣的雏形了!

  倚坐在另一张工作台上,乔治环抱双臂,用一副吊儿郎当的神态看着马上就要剪裁完毕的叶婴。

  海伦的脸色变了变。

  虽然从目前平铺在台面上的剪裁,还不能完全看出究竟效果会是怎样,但是从詹妮和阿林惊诧地围过去走到叶婴身后,满脸不可思议的表情,她已可想之。

  “嚓——”

  剪完最后一寸,叶婴放下剪刀,双手轻轻一抖,那美丽如红葡萄酒般的真丝从工作台飞扬出来,那是一片完整的剪裁,也是一片完美的剪裁,线条极致的流畅,没有任何脱丝或偏扭。

  拿到一具立体模特身旁。

  叶婴将刚刚裁好的衣料裹上去,暗红色的真丝,从肩部、到胸部、到腰部,转过来,从后背、到后腰、再到婉转而下的臀部,她用别针一一固定好。

  “哦,天哪。”

  詹妮忍不住伸手碰了碰,这简直是一件艺术品,每一寸线条都那么的完美服帖,仿佛是第二层肌肤一般,而且,这居然是一气呵成的剪裁。

  叶婴将最后一根别针钉在立体模特的腰臀部。

  曼妙的腰部线条。

  冗出的暗红色真丝垂下,恰好在那里堆叠成一朵美丽的花。

  鸦雀无声。

  叶婴转过身,笑了笑,目光再次逐一看过在场的所有设计师们,问:“剩下的缝纫工作,需要我继续演示吗?”

  众人的神情都有些尴尬。

  “咳,”森明美打破气氛说,“阿婴,我带你去看一下你的设计室,从明天开始,你就可以正式上班了。”

  傍晚。

  回谢宅的路上。

  黑色宾利被司机驾驶得异常平稳。

  静静望着车窗外的景物,叶婴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的眼瞳黑如深潭,映过繁华的街道和一座座商铺。红灯的时候,黑色宾利停在十字路口,空气中飘过一阵诱人的烘焙香气。

  她的睫毛扬起。

  在路口的西南角,再往里大约五米的距离,有一家西点店,店门处挂着一面红白格子绣有蔷薇的旗子,明亮的玻璃橱窗摆有各种诱人的糕点。

  “麻烦您,靠路边停一下车。”

  叶婴对司机说。

  推开西点店的玻璃门,清脆的风铃声响起,扑面而来浓浓的香气,叶婴拿着托盘走过一格格的糕点。精致漂亮的卖相,品种也很全,她默默地看过去,并没有去拿取。

  忽然一抬头。

  在一整层的各色糕点中间,有一个高出来的小圆台,里面摆放着一只只新鲜烘焙出来的面包。

  她拿了一只放进托盘。

  想了想。

  又拿了一只。

  “小姐,您拿的是我们店的招牌红豆面包,我们已经做了二十多年了。”一个穿着围裙的女孩子笑着说,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的年纪,“凡是老顾客最爱的都是它,希望你也能喜欢它。”

  那笑容充满了阳光。

  清澈得未染一丝尘埃。

  叶婴不禁也对面前的这个女孩子笑了笑。

  等候结账的时候,店内一面布帘撩起,一位胖胖的女烘焙师傅边走出来边说;“小沅啊,黄油快没了,进货的时候别忘了。”

  “我知道了,妈。”

  女孩子小沅麻利地把两只红豆面包包起来,递给叶婴,笑容满面地说:“谢谢光顾,欢迎下次光临哦。”

  风铃声再次响起。

  望着玻璃门外叶婴走远的身影,小沅羡慕地说:“她长得多美丽啊,如果我能有她一半的美丽,不,只要有三分之一,我就满足了。”说完,回头一看,却见自己的母亲也望着门口出神,“妈,你也看呆了啊。”

  妇人愣了愣,又摇摇头,说:

  “可能我看错了。”

  回到谢宅的时候,已是彩霞满天。

  下了车,叶婴没有多做停留,穿过花园,走进藤蔓如荫的白色建筑,直接向一层东面尽头的越瑄房间赶去。越走越近,看到两位特护和所有的佣人都留在门外,她禁不住皱眉。

  “叶小姐,您回来了。”

  仿佛看到了救星,特护和佣人们喜出望外地说。

  “你们全在这里,那谁照顾二少?”叶婴按捺住心中的不悦,尽量温声问。

  “叶小姐……”

  特护和佣人们面露难色,然后是特护珍妮解释,二少不肯让人进入他的房间,说是如果身体有状况或者疼痛发作,他会按铃唤人。她们也觉得十分不妥,但是谢平先生也说服不了二少,除了中午送饭进去,她们只能寸步不离地守在门外,小心聆听房间里有没有异常的声音。

  “咚、咚。”

  轻敲两下门,叶婴将门打开。

  一室宁静,淡红色的霞霭从落地玻璃窗涌进,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她近乎无声地走过去。越瑄转过头,看到是她来了,他没有出声,又转回头望向窗外的蔷薇花。

  小心翼翼地将床调高些。

  叶婴半抱着使他靠坐起来,然后,她趴在床边,轻轻握住他冰凉的左手,眼神盈盈地说:

  “为什么不让她们进来照顾你?”

  越瑄静默着。

  “我希望你只是属于我的,我也不希望别人靠近你,”她的脸颊温柔地在他的掌心磨蹭着,“可是,你一个人在这里,我会不放心。腿部的按摩还是我来做,不会让她们碰到你。只是我不在的时候,留一个护士在房间里守着你,好不好?”

  说着,她依依不舍地又轻吻了一下他的掌心,坐到床边开始为他按摩腿部。从上午开始,一直卧床到现在,他的腿部肌肉已经有些发硬,她用了比平时要大些的力量,才慢慢揉开。

  一边按摩着他的双腿,她一边讲述着在公司发生的事情。听到母亲将她任命为设计部副总监,越瑄微微皱了皱眉,听到设计师们对她的怀疑,他却没有任何反应。

  “那个叫海伦的设计师……”叶婴揉捏着他的脚踝,声音顿了顿,睫毛遮住眼中的寒意,她将植物人那段掠过去,“不相信那张设计图能真正实现,于是,我就做给她看了。”

  绘声绘色地讲完。

  她得意地瞟向他,笑着说:“怎样,我是不是很嚣张啊?他们应该不会喜欢这么一个既没资历,又不谦逊的副总监吧。可是我不需要他们喜欢我,只要你喜欢我,就足够了。”她将双手互搓得热热的,捂上他的脚趾,直到那寒玉般的脚趾一点点变成粉红的色泽。

  按摩完毕,她的全身已出了薄薄一层热汗。洗干净双手,她重新坐回来,笑盈盈地对他说:

  “现在,我要给你变一个魔法!”

  十指纤纤在他面前挥了挥,染着薄汗的体香萦绕而来,她忽然眼睛一亮,惊喜地盯着他说:

  “看,原来就在你的胸口藏着一份神秘的礼物呢!”

  越瑄垂目看去,胸口的位置,在雪白的薄被下有一个鼓出的凸起,他禁不住微微动容,抬目见她笑得像个得逞的孩子,他的唇角也弯了弯。有些吃力地掀开薄被,他看到那是一个西点店的纸盒。

  “好吃的红豆面包来了!”

  拆开纸盒,叶婴拿出一只面包。面包烤得非常松软,表层有着诱人的光泽,她掰开它,露出里面的红豆馅,献宝般地凑到他的嘴边,眼睛亮亮地说:

  “尝一下。”

  温热的,红豆一颗颗饱满圆润,入了口中轻轻一咬便软糯地融破了,并不是很甜,有浓浓的香气,自然纯朴,仿佛来自最温暖的地方,越瑄仔细地吃着。

  “这只给你,我吃这一只。”

  将那只红豆面包放到他的手中,她从纸盒里又拿出一只,像干杯一样调皮地同他碰了碰面包,说:

  “Cheers!”

  窗外盛开着美丽的粉红蔷薇。

  傍晚的霞光亦是美丽。

  房间里有淡淡的红豆香,看着他一口一口慢慢地吃着,她笑了,也一口一口细细地品尝着。

  越璨将房门敲响打开时,看到的正是两人一起吃面包的画面。他诧异地挑起眉梢,信步走过来,调侃说:

  “你们这两个贪嘴的家伙,什么这么好吃?”

  叶婴手指一僵,下意识地想将还剩下少许的面包收起来,越璨的目光却已落到了那个西点店的纸盒上。红白格子的底图,中央是一朵粉红色的蔷薇。

  越璨的眼瞳骤地收紧。

  他立时看向叶婴!

  叶婴低着头,缎子般的乌发遮住她的面颊,如玉的鼻梁,羽绒般浓黑的睫毛,她的指尖捏着那只面包,里面颗颗红豆,像干涸已久的血。

  “是红豆面包,”越瑄对石雕般僵立床边的越璨说,“哥,你要吃一点吗?”

  “不用了。”

  越璨缓缓将视线收回,眼底深处依旧有隐藏不住的暗黑,他对越瑄说:“祖父下星期回国过寿,想知道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能否出席寿宴。”

  “我会尽量。”越瑄回答说。

  “好,一切以你的身体为重,”越璨点头,然后说,“不打扰你们了,我晚上还有安排。”说完,他大步走了出去。

  晚上的法国餐,越璨和森明美都吃得有些心不在焉。

  玫瑰花瓣被冻在晶莹的冰块中,森明美用叉子轻轻去碰它,碰触到的只是坚硬的冰。她第一次见到越瑄,是她四岁的时候,父亲带她去谢家大宅。谢老太爷很喜欢她,将她抱在怀里,给了她很多好吃好玩的东西,隔着客厅的落地窗,她看到花园里有一个男孩。

  那是冬天,花园里落了一层薄薄的白雪。

  男孩独自坐在一个画架前。他正在画画,神情疏远淡漠,面容却精致俊美得如同童话书中的王子。

  她跑出去。

  跑到男孩的身边。

  她想要看看他究竟在画什么,画得这么入神,连她到他的身边也没有察觉。她正要凑过去看,男孩转过头,淡淡看了她一眼。

  直到现在,她仍记得那个眼神。

  并没有多么严厉。

  也没有怎样的冰冷。

  只是很淡,很淡,淡得仿佛隔着千山万水的距离,淡得仿佛她的存在是一件很不合宜的事情。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

  她和越瑄之间,始终有着那千山万水般的距离,哪怕以他未婚妻的身份站在他的身边,她也无法真正地接近他。她原本以为自己的一生将会这样度过,直到越璨的出现。

  如果说越瑄是一道淡漠的溪流。

  那么越璨就是一场燎原的大火,可以将一切焚烧。她知道他的危险,包括父亲在内,身边所有的亲友都警示过她。可是,那是一场熊熊的烈火,她无法自拔地被燃烧,体内的每个细胞都心甘情愿陷入这个男人可能带来的危险。

  然而,在越瑄车祸重伤未愈的时候,同他解除婚约,她心中始终有些不安。越瑄拜托她带叶婴入行,她愿意尽力相助,虽然她并不喜欢这个女孩子。是的,她不喜欢这个叫叶婴的女子。

  那双像黑潭一样的眼睛。

  深得如同没有尽头。

  那样一双又美丽又漆黑的眼睛。

  “嚓——”

  叉子在透明的冰块表层划出一道痕迹,白天的事情重现在森明美脑海中。

  太诡异了。

  从小跟着父亲见过很多设计界的大师,入行以来,她也见过一些天赋惊人的天才级设计师,但是从没有任何一个人像叶婴这样。画设计稿需要灵气和天分,但是裁剪是需要年复一年的时间和经验积淀出来的功夫。

  宽大的制衣台上。

  红葡萄酒般的真丝衣料映着阳光扬起。

  那样娴熟流畅的裁剪,甚至没有使用立体模特和任何工具,只靠一双眼睛就能在平台上判断出线条的曲线婉转,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完全不可能。

  森明美蹙眉思考着,冰块在面前慢慢融化,里面冻着的玫瑰花瓣渐渐露出,忽然,眉梢微微一动,她想通了。

  叶婴是有备而来。

  知道可能会有这样的质疑,所以叶婴事先偷偷练习了很多次,直到每一剪的曲线都熟稔于胸,所以裁剪才能如此精准,令人惊愕。

  有备而来……

  在心中默默重复了一遍这个词。

  森明美笑了笑,切下一块鲜美的鳕鱼放入口中慢慢咀嚼,她并不怕有野心的女子,只有在有危机感的环境中,她的头脑才能时时保持最佳的状态。

  抬起头。

  她望向越璨。

  男人正倚坐在墨绿色高背深椅中,手中握着一只水晶酒杯,透明的酒液只剩下少许。周围有许多名媛的视线似有意似无意地向他投过来,他全然没有在意,若有所思地晃了晃杯底的伏特加,仰首慢慢饮下。

  “璨,你在想什么?”

  森明美停下刀叉,好奇地问。

  “我在想,”越璨唇角勾起笑容,眼眸深深地瞅着她,开玩笑般地说,“是什么让我的公主今晚这么沉默,连我精心为她准备的礼物都没有发现。”

  “礼物?”

  森明美不解地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发现桌面上赫然有一只精美的深蓝色丝绒首饰盒。她屏息打开,自里面闪出耀眼的光芒,那是一枚粉红色的钻戒,纯净美丽。

  “这是……”

  惊喜使她的心跳顿时快了几倍。

  “这只是一个礼物。”

  为她戴上戒指,越璨拉过她的手,轻轻吻在她的手指,炽热的唇有着危险的温度,他耳语般地低声说:

  “等我拥有了整个王国,才会请求你成为我的皇后。”

  “会的,”森明美轻轻反握住他,“下周爷爷就回国了,谢夫人不会再有那么多反对你的权力。”

  餐厅内的钢琴演奏家弹出美妙的乐曲。

  烛光摇曳温柔。

  白色的玫瑰花凝着露珠,森明美穿着一袭乳白色的长裙,被烛光映照得格外温柔,她一边品尝着玫瑰冻露,一边谈笑着白天时公司里发生的事情,尤其是叶婴毕业于那个所谓的加拿大威治郡服装学院。

  “她是一个太有野心的女孩子,甚至不加掩饰。璨,你说我们该不该提醒一下瑄。”森明美蹙眉说。

  越璨笑了,他用餐刀切开牛排,说:

  “你以为瑄会不知道吗?”

  森明美怔了片刻,摇摇头:

  “我不懂瑄在想什么,他为什么会允许这样的女孩子接近他。难道……”难道是因为她和璨在一起了,瑄才随便选择一个女孩子……

  她不敢再想下去,赶忙换了个话题,又将鳕鱼切成小块,放到越璨的餐盘中,说:

  “你尝一下这个,味道很好。”

  看到了刚才她脸上一闪而过的神情,越璨不动声色,叉起她递来的鳕鱼送入口中。鳕鱼还是温热的,异常鲜美,主厨介绍说这种鳕鱼是从冰岛捕捉之后直接空运过来的。

  美味在舌尖绽放。

  他却想起另一种弥漫着红豆香气的味道。

  那是七年前的一个初夏夜晚。

  突如其来的倾盆大雨逼他躲进路边的一家的西点店,店里充满了烘焙的诱人香味,站在一格格的面包和西点前面,他发现自己忘了带钱。

  门口风铃清脆地响,一个女孩子走进来。

  女孩子撑着一把黑色的大伞,透明的雨滴自伞的边缘扑簌簌滚落。

  如同一朵深夜的黑蔷薇。

  那女孩子的头发和眼睛无比漆黑,那样一种深沉的漆黑,仿佛是能令人坠入的黑洞。她的皮肤却异样的苍白,握着黑色伞柄的手指近乎青白色,似乎能看到她的手指骨骼。

  可是,她那么美。

  她的美是凄厉的。

  如同是在日日不见阳光的黑暗处滋长出来的,一种寒入骨髓的美丽。收起伞,女孩子向他的方向走来,她站定在他的右侧,距离他的左臂不过八公分的距离。雨水湿润的寒气从她周身沁漫出来,他能看到她的嘴唇是淡色的,睫毛像黑色丝绒一般浓密幽黑。

  打开他面前的玻璃罩。

  女孩子夹了两只椭圆形的面包出来,冷漠地,始终没有看他一眼,又走到收款台去结账。一位胖胖的中年女人帮她把其中一只面包放进纸盒里,热情地同她说话,女孩子却只是“嗯”了几声。

  另一只面包,女孩子掰开了它。

  小小的掰开的声音,空气中顿时弥漫出一股红豆的甜味,就像母亲亲手熬煮的红豆。女孩子慢慢地,一口一口吃着,吃得那么专心,仿佛世上再没有比吃这块面包更重要的事情。

  那夜之后,他记住了那家店。

  那家西点店挂着一面旗子,红白格子的底纹,中间绣有一朵粉红色蔷薇花,名字叫做“蔷薇西点”。它家最著名的,便是女孩子吃的那种红豆面包。

  再后来,他陪她来过那家店很多次。

  每次她都是买两只。

  一只带走,一只她自己吃掉。

  她没有告诉过他,那只带走的面包是买给谁,他也没有告诉过她,其实他第一次见到她就是在这家店,而不是那绯红野蔷薇的花丛下。

  七年过去了。

  她仍旧还是习惯买两只红豆面包,一只她自己吃,一只却是给了他的弟弟——

  越瑄。

  “很难吃吗?”

  森明美吃惊地看着他的表情。

  “鱼有点凉了。”

  用餐巾拭了拭唇角,越璨为自己又倒了杯威士忌,他慢慢地饮下这杯酒,重新谈笑风生起来,直到森明美突然看到一个人。

  “是蔡娜!”

  森明美低呼。

  越璨回头。

  优雅的餐厅里果然出现了一个十分不搭调的人,一身紧绷的黑色皮衣,身材高大强壮,硬硬的平头短发,眉宇间带着狠厉的劲头,如果不是丰满的胸部,很难看出这是一个女人。

  蔡娜。

  她是城内最大黑帮头目蔡铁的独生女,蔡氏家族企业已经逐渐洗白,而作为唯一继承人的她依然作风彪悍。十六岁时,蔡娜因为持械聚众斗殴伤人致死,被抓捕,却被轻判入少年管教所服刑五年。出来后,蔡娜更是接手了家族里所有见不得人的生意。

  就餐的客人中有不少知道蔡娜的名头,纷纷避开她的视线。

  蔡娜右手拥着一个娇小的女郎,朝餐厅昏暗隐蔽的角落走去,随后,从那里传出一阵阵娇喃的呻吟声。旁边侍应生的神情有些尴尬,但是显然知道蔡娜的身份,并不敢上前阻止。

  望着那个角落,森明美的眼神有些闪烁。她放下手中的刀叉,起身对越璨说:“抱歉,我过去打个招呼。”

  说完,她朝蔡娜走去。

  还没有靠近,阴影里闪出一个黑衣男子冷硬着脸将她挡住,角落里正在逗弄那个娇小女子的蔡娜抬眼看过来。

  犹如野兽般的残酷阴冷。

  蔡娜的目光像男人一样,从森明美的脸部、一路落到她的胸部和腰肢,才慢吞吞地挥挥手,令黑衣男子退了下去。

  “森小姐,好久不见。”

  放开怀中的娇小女郎,蔡娜摊开双臂,仰靠在高背沙发里,斜睨着如同女神般高贵美丽的森明美,说:“没记错的话,您对我一向避如蛇蝎,怎么今天这么有雅兴来同我说话?”

  “我有点小事请你帮忙。”

  森明美含笑坐到她的身旁。

  “哦?”昏暗的灯光下,蔡娜仿佛有了兴趣,她慢悠悠地抬起手,手掌似有意无意地碰触着森明美的肩膀,“没问题,我一向很欣赏森小姐,您的忙是一定会帮的。”

  谢氏集团设计部的设计师们逐渐接受了叶婴。

  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叶婴当日的表现太过惊人,他们有些摸不清她的深浅。而且那天之后叶婴一直很安静,每天只是在她的设计室中画图打稿,不对任何设计师指手画脚,让人可以完全忽略掉她的存在。

  另一部分原因,是海伦的被解雇。

  海伦的解雇令是直接从总部下达的。有人说,是谢夫人听到“植物人”一词后勃然大怒,立刻命令人事部门开除海伦。有人说,是二少亲自下令开除的,因为海伦触犯了他的女友。更多的说法,是叶婴将海伦的言行告知了上面,以海伦的被解雇来警告其他人。

  所以,无论设计师们是否能够真正接受叶婴出任设计部副总监,她的存在已经是不争的现实。

  进入设计部的第四天,叶婴挑选了两位设计师作为她的助手。一位是那个耳朵、鼻子、嘴唇全都穿洞的嬉皮青年乔治,一位是呆呆涩涩整日埋首设计画稿,完全不理世事的少女设计师翠西。

  “为什么挑我?!”

  眼睛画着重重的黑眼线,一头黄色染发的乔治怒火冲天地站在叶婴的设计桌前。

  “因为你的设计图是最有创意,最出色的,”桌上厚厚一叠设计稿,全都是乔治进入公司以来的作品,叶婴微笑着翻了翻,“而且,你是最心高气傲的,不是吗?”

  “没错!所以我不可能跟着你!”

  “所以,如果你认可了我的设计能力在你之上,并且崇拜我,”站起身,叶婴笑吟吟地瞅着他,“你就会成为我最忠心的臣民,最忠实的助手。”

  “就凭你?!”

  “你甘愿永远只是设计流水线上的成衣吗?”叶婴眼眸深深地瞅着他,“难道你不希望有一天,可以站在世界顶尖的T台上,让其他国际著名的设计大师们,欣赏由你设计的系列时装吗?”

  乔治的脸色变了变:

  “我现在也在设计系列时装!”

  叶婴莞尔一笑,说:

  “是的,设计出来只是跟其他设计师的作品混在一起,摆进各百货公司的专柜里。哦,对了,而且会打上谢氏纺织旗下不同品牌的标识。”

  乔治的脸涨红了。

  谢氏集团的祖辈是靠纺织起家,即使目前金融、地产和其他实业已占据了谢氏大部分的产业份额,做为其传统产业的服装生产依然备受重视。谢氏的服装有大大小小七八个品牌,针对不同的目标群体,在全国范围内的销售量一直居于前列。

  但是——

  这些品牌拿到国际上,几乎都没有任何影响力。

  财势雄厚的谢氏虽然并购了一些国际顶尖的奢侈品牌,其中不乏大牌服饰,然而为了维持这些顶尖品牌在国际上的影响力,它们的设计工作依旧会由原本的设计团队担任,国内设计师很难挤入。

  在时装设计界,国内的设计师跟国外设计大师之间始终有着不小的差距。除了十几年前,有“设计鬼才”之称的莫昆大师惊采绝艳,以亚裔设计师的身份在巴黎、米兰连年举办时装展,震惊国际时装界,引发国际时尚界剧烈反响和追捧,却又戏剧性地以自杀谢幕之外,近些年国内只有森洛朗大师能够在国际时尚界占有一席之地。

  即使森明美作为森洛朗大师的独生女和唯一弟子,已是目前国内最杰出的青年设计师,也不过是偶尔在父亲的时装展上发布一两件作品,影响力有限。

  “如果那样就能够满足你,你可以离开了,”叶婴笑得气定神闲,仿佛吃定了他一般,“走的时候帮我把门带上。”

  “你这个只会说大话的女人!”乔治愤怒,“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你有什么能力去做!”

  叶婴依旧笑笑地看着他。

  乔治气冲冲地大步走出去,“砰”的一声重重将门关上,整个房间都被震得晃了晃。

  在接到通知的当天下午,翠西就将她所有的物品搬到了叶婴的设计室。将新的设计桌擦干净,将所有的书籍画册一一摆放好,将一根根画笔整齐地放进抽屉里,翠西呆呆坐了半个小时之后,茫然地问:

  “叶小姐,我需要做什么?”

  事实上,设计部副总监叶婴并没有任何工作可让两人做。于是那天下午,乔治一直歪在沙发上睡觉,翠西埋头画着自己的设计稿,直到设计室的房门被森明美的助理小妮敲开,通知说下班后将会进行叶婴的欢迎晚宴。

  傍晚的霞光映照着玻璃窗外的粉色蔷薇。

  谢浦汇报完集团内的情况时,越瑄依旧静静坐在窗前,望着花园中那条无人走过的小路。

  “二少,恭喜您。”

  谢浦合上文件,笑容秀雅地望向房间内忽然多出来的另一张床。什么时候开始,瑄不仅可以容忍有人碰触他的身体,甚至居然可以容忍有人在他的房间内休息。

  他听说了。

  因为叶小姐在时装设计部上班,白天陪护瑄的时间几乎没有,所以前几天她改成连夜守着瑄,帮他按摩到深夜,有时累得趴在瑄的床边睡着。瑄让她回去休息,她只是不肯。后来,瑄的房间里居然多出来一张属于她的床。

  越瑄淡淡看了他一眼。

  坐在轮椅里已有半个小时,他的身体疲惫疼痛,面色更加苍白了些。没有理会谢浦那饱含深意的笑容,他淡声说:

  “下周一,我要出席董事会。”

  “可是你的身体……”

  “短时间没有问题,”轻咳几声,有点冷,越瑄将盖在膝盖处的棉毯拉高些,窗外花园的小路上依旧没有人影,“而且,董事们已经习惯了我这个样子。”

  谢浦想了想,点头说:

  “好。”

  否则任大少和谢夫人这样的局面混乱下去,再加上即将回国的老太爷,事态会越来越难以处理。

  手机铃声在床头响起。

  谢浦的眉梢不可察觉地动了动,这只手机的号码瑄只给了极少的几个人,连谢夫人都没有。手机铃声持续地响着,把它拿给瑄的时候,谢浦瞟了一眼手机屏幕。

  没有昵称。

  来电显示是一朵用手绘制的蔷薇花,寥寥几笔,美丽传神。

  他以前曾经见过。

  谢浦脑中急速地想着,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来,好像是很久之前的记忆,不经意间瞥过一眼的记忆。

  “嗯。”

  通过耳麦,谢瑄聆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声音,窗外的粉红蔷薇在霞光中异常温柔,娇美的花瓣如同在细声低语。

  “嗯,我知道了。”

  越瑄垂下眼睫。

  站在轮椅旁,谢浦能看到瑄低垂的脖颈,苍白优美,耳麦里隐隐传来温柔的女声,瑄的耳廓似有若无地染上如窗外霞光般的淡红。

  “不用急着回来,”膝上盖着温暖的蓝绿色苏格兰格子棉毯,越瑄低声说,“我很好……放心去吧。”

  黑色宾利车里,通话已经结束,叶婴又看了看手机,将它收起来。乔治从前排座位回身转头,嘲弄着说:“跟你的情人通完电话了吗?声音那么温柔,是刻意装出来的吧。”

  翠西吓了一跳似的,不安地看向乔治,结结巴巴地说:

  “你……你……”

  “怕什么,胆小鬼,”乔治不以为意,哼了一声,“就算像海伦一样被解雇,其他公司也会争着聘请我。不过,叶小姐,就因为海伦说了那几句话,你就炒掉她,未免太小气了。她说的是现实,不是吗?如果不是因为二少的关系,你怎么可能一进公司就是副总监?”

  “哦?是我炒掉了海伦?”

  叶婴眼睫一挑,失笑地说。

  乔治一愣。

  翠西也呆住了。

  “……叶小姐,是他们误会你了,对不对?”翠西呆呆涩涩地说,“你不要放在心上,公司总是会有一些奇怪的传言,其中很多都是假的。”

  “就算是我,又怎么样。”

  叶婴睨了她一眼,笑得漫不经心,说:

  “知道我的情况,还要当面说那样刺耳的话,她应该早就有被炒掉的自觉了。虽然多她一个对我也没什么影响,可是她走了,会更清净些,也是好的。”

  翠西满脸困惑。

  叶婴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说:

  “我不会在意那些传言,往后你也不要去在意,把你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设计图稿上就行了。”

  翠西茫然地点点头。

  “我真不懂,”乔治看怪物一样地看着叶婴,“以你的才华,完全可以一步步地来,何必去依靠什么男人。”

  叶婴笑而不语。

  一步步地来,从设计师助理开始做起,熬完一年再一年,期待能够抓住每一次可以展现自己的机会,拼命地往上走吗?

  六年前的她可能会有这样的想法。

  现在的她——

  不,她不会去浪费时间在这些事情上面。

  叶婴的欢迎晚宴,大部分的同事们都来了。先是在五星级酒店聚餐,随着一杯杯红酒下肚,气氛逐渐热烈起来。晚餐过后,换到了一家夜店,森明美定下的是其中最大最豪华的包厢,足足有一百多平米。

  华丽变幻的旋转灯光。

  节奏强劲的音乐。

  吧台上,有专属的调酒师精心调配出一杯杯鸡尾酒。

  同众人一样,叶婴也下舞池跳了几曲,身上出了薄薄一层汗。变幻的灯光中,她回到吧台,点了杯马丁尼,慢慢啜饮着。陆续有设计师坐到她的身边,彼此愉悦地交谈着,仿佛老友般,没有任何隔阂。

  等到基本跟所有的设计师聊过一轮。

  马丁尼已经喝下了五杯。

  身体微微发热,酒意薄熏,叶婴扫眼望去,看到翠西正呆呆地坐在角落的沙发里,手中握着一杯果汁,满脸不知所措的模样。她拿起马丁尼酒杯,慢悠悠地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

  翠西局促地对她笑了笑。

  她朝翠西举举酒杯,并没有说话。

  乔治喝得有点高了,霸住麦克风不放,一首一首地唱歌。在一些新进设计师助理的起哄下,乔治脱掉了上衣,露出劲瘦的腰肢,在迷幻的旋转灯光中,乳头处的乳环、肚脐处的脐环熠熠闪光。他妖娆地扭动着,有种让人目眩神迷的堕落的魅力。

  现场气氛high到最高处。

  森明美走过来,坐到叶婴身边。

  “阿婴,一切都还习惯吗?”手中是一杯玛格丽特,森明美含笑对叶婴说,“有任何事情,都可以来找我,我很乐意帮助你。”

  “谢谢。”

  叶婴微笑,举起酒杯向她敬了敬,然后说:

  “据说,公司准备开辟高级定制女装的市场,不知我是否有机会能够参与呢?”

  森明美慢慢啜了口玛格丽特。

  “你有兴趣?”

  她含笑看着叶婴。

  “是的,我对这块很感兴趣。”叶婴微笑。

  “知道了,我会安排的。”

  森明美的手指轻轻摸着酒杯的杯壁。

  在喧嚣的音乐中,包厢的门被推开,越璨的出现将现场气氛顿时又推上一个高峰。旋转的七彩灯光,他的身材高大英挺,五官轮廓硬朗,又透着一股魅惑人心的艳丽感。他穿着黑色的手工西服,配深蓝色仔裤,一双长腿修长迷人,唇角的笑容更是迷人无比。

  “大少。”

  设计部的人们纷纷同他打招呼,几位美丽的女设计师似有意似无意地舞动着身姿靠近他。

  越璨似乎认得在场的每一个人。

  谈笑风生地同众人寒暄过后,他自吧台取了一杯血腥玛丽,信步朝森明美所在的位置走来。

  “晚上不是有应酬吗?”

  让出一个舒适的位置,森明美低声关切地问越璨。越璨笑了笑,靠在沙发上,手指揉了揉额角,说:

  “提早出来了。”

  “喝了很多酒吗?是不是头痛?”森明美担心地问,只有在饮酒过多的情况下璨才会喝血腥玛丽。

  “没事。”

  左手搭在森明美的肩上,越璨在她的发间落下一个吻,又凑在她耳畔低语了几句,引得她面颊飞霞,嗔语笑起来。跟平日公主般的形象不同,此刻的森明美显得异常生动。

  淡淡地看了眼身旁那旁若无人般亲昵的两人,叶婴有些明白为什么森明美会选择越璨而舍弃越瑄。越瑄如同是远离了世间喜怒的神祗,越璨虽然危险,却是浓烈鲜活的,可以轻易地使女人忘却理智。

  垂下眼睫。

  视线处是越璨放在桌面的那一杯血腥玛丽。

  浓得像血。

  似乎翻涌着腥气。

  又像最绯红的野蔷薇的花汁。

  很多年以前,她晚自习后回家会穿过一座街心花园,那里栽种着一丛丛茂密的绯红野蔷薇。夏初的夜晚,蔷薇花盛开得如同火焰,浓烈得张牙舞爪,即使下了一点雨。

  撑着那把黑色的大伞,她伸出手去碰触雨中的野蔷薇。

  花刺弄伤了她的指尖。

  指尖流了血,混着淅淅沥沥的雨丝,有种清凉的痛意,她将指尖的血含进唇内,口腔中弥漫出一抹淡淡的腥气,然后在花丛旁,她看到了被浓绿的枝叶掩盖住的那个少年。

  少年昏迷着。

  他的脸被殴打得红肿青紫,睫毛闭得死紧,一双浓眉却桀骜地皱着,满脸都是怒意。他身上的黑色T恤被扯裂了好几块,牛仔裤破洞了,露出被打伤得高高肿起的伤口,鞋子也少了一只。

  雨丝细细地洗刷过少年的身体。

  有些凉,少年唇色惨白,睫毛紧闭,黑色发丝湿成一缕缕,裸露在外面的脖颈和手臂也是冷得发白。

  她沉默地看了看他。

  蹲下去,将黑色的大伞撑在地上,遮住少年的头部和上半身,雨丝越下越密,她站起身,拿起帆布的书包准备顶在头上往家里赶。

  一只冰冷炙热的手突然抓住她的手腕!

  冰冷是那只手上的雨水。

  灼热是那只手高热滚烫的温度。

  她吃惊地回头——

  那少年死死握住她的手腕,两眼紧紧地盯着她,眼底燃烧着高烧般的癔症,在凉意入骨的雨丝中,他的眼神狂野火热,紧紧盯着她,一路要望入她的骨中,沙哑地说:

  “……是你。”

  “……我找到你了。”

  “放开我!”

  不想去跟高烧中的病人计较,她冷声说,试图扳开他的手。少年却握得死紧,用力一拽竟将她重重拉倒在泥泞的蔷薇花地里,校服顿时变得脏污起来,她这次真的怒了,照着他猛打,而且拳拳打向他受伤的部位!

  仰天倒在花丛的泥泞中,少年痛得龇牙咧嘴,却哈哈大笑起来:“以为你是一朵冷蔷薇,结果你是一只爪子如此锋利的野猫。”

  笑声引起胸腔的震鸣,少年依旧紧紧箍住她,高烧中炽热的喘息在她耳边轰轰作响。翻滚缠斗中,泥浆将两人裹在一起,野蔷薇的花刺擦伤了他和她的脸颊,浓浓的泥土味,淡淡的血腥味,她又一次被少年压倒在花丛下时,夜空已经不再下雨。

  云朵飘开墨蓝的天空。

  闪出两三颗星星。

  像宝石一样美丽的星星。

  多久没有望过夜空了呢,她静静地躺在野蔷薇的泥地中,忘记了挣扎。少年也渐渐放松了对她的禁锢,他翻了个身,躺到她身边,静了一会儿,同样望着星空,问:

  “怎样才能再见到你?”

  她没有理他。

  直到一股危险的气息骤然袭来,她警觉地刚转过头,少年已经一脸蛮横狂野地朝她扑了过来,将她重新压在身下,一只手向她的胸部摸过来!

  她的脑中轰的一声!

  仿佛有无数的鲜血迸裂出来,她的眼前一片血红,恐惧中摸到帆布书包中最坚硬的笔盒,她用足全身的力量砸向他的脑袋!

  等她略微清醒一点。

  发现少年在昏眩过去的前一刻,手指刚刚擦掉了她胸前校徽上的泥污。

子午书屋(ziwushuwu.com)

上一页 回目录 下一页

· 推荐:遮天  古董局中局  紫川  尉官正年轻  东宫  大泼猴  燕云台  蓬莱间  两世欢  九州缥缈录  锦衣之下  听雪楼  半生缘  太古神王  北大差生  陪你到世界之巅  灵域  当她恋爱时  橘生淮南·暗恋  悲伤逆流成河  三生三世枕上书  最好的我们  反恐特战队之天狼  长安道  丰乳肥臀  彼岸花  陈二狗的妖孽人生  初晨,是我故意忘记你  盗墓笔记  芳华  海上繁花  左耳  赖猫的狮子倒影


第一夜的蔷薇 趣知识 人生格言 金庸小说 道德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