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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密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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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迦夜近日越来越沉默。

  教务由他一手接过,洞悉一切,实在找不出让她忧心的理由。

  凝望着水道尽头的纤影,他久久蹙眉。

  幽暗寂静的深夜,时至三更。

  娇小的身影坐在水阶之上,细巧的足踝浸入清池,默默拂弄着大朵青荷,夜晚的温度极低,她仿佛未曾感觉,一径出神。莹白的衣裙散在地面,如一朵暗夜开出的雪色昙花。

  他缓缓走上前,从身后揽住她,小小的身体冰凉。她并不意外,放松的倚入怀中,冰冷的手指握住了他的腕,轻轻的话音响起。

  “殊影。”

  “嗯。”

  “莎车国上将军灭门一事是你下的令?”

  “不错。”

  “为什么不是杀上将军一人。”

  “将军夫人出身宫廷,其子又受国主器重,斩草除根才能根绝所有隐患。”

  三十六条人命,包括两个不满十岁的孩童,他说得全无犹豫,思虑也很周详细致,灭门或许是最干脆的作法,但……

  “你不希望我这么做?”她的沉默让他微感诧异。

  “不,你做的很好。”

  手法完美,干净利落,最有效的完成了任务,即使是她也找不出半点挑剔之处。

  只是……

  他……不该是这样……

  不再继续这个话题,细瘦的手臂绕上他的脖子,螓首轻依胸膛。

  “夜深了,送我回房间。”

  重重守卫的密室。

  男子紧盯着软榻上笔直而坐的女孩,半晌说不出话。

  “你确定真要这么做?”

  “我以为你会高兴。”白生生的手执起壶,不紧不慢的调弄着茶具,动作轻灵柔美,并不因对方的质疑而有半分不快。

  “为什么。”他不掩怀疑。“你不像好心的人。”

  “你这么想是好事。”她漫不经心的垂下睫,“我确实不是好人。”

  “那你为什么甘愿冒险放了他。”

  无声的笑笑,她斟上了两杯清茶,推了一杯至他面前。

  “首先,我并不认为是冒险。”袅袅升腾的热气中,她的脸沉静冷定。“比起后面要做的事,这不值一提。”

  “我更好奇你计划的目的。”精锐的目光不曾稍离,“没什么理由需要你铤而走险。”

  “请相信我有足够的诚意。”她淡淡的回视,“对你也同样有利。”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答应。他的事也就罢了,可后续的……”

  “我以为那才是你内心深处所想。”她微微一笑。“你骗得了别人,可瞒不过我。”

  “容我置疑,你知道些什么?”浓眉一轩,他不动声色的反问。

  “疏勒。”

  仅仅两个字,男子的眉瞬时颤了颤。

  “我听不懂。”

  迦夜轻笑出声,捧起玉杯汲取温度,闲闲的道出话语。

  “月使何必佯装,有些事你我心知肚明。”清冷的眉眼泛起一丝兴味,“数年前我平莎车之事,陷龟兹之误,无一不有疏勒的影子。早知疏勒王不过表面恭顺,有不臣之心,却不曾着手重处,月使可知为何?”

  “想来雪使思虑长远,非我等所能臆测。”

  “西域三十六国我知之甚详,近年所出种种逆教之事,皆有暗线隐伏其间,细细想来,不得不佩服疏勒王机谋之深。”

  “雪使历年辛劳教中尽知,却不懂这与九微何干。”男子瞳孔收缩,脸色丝毫未变的淡问。

  “当年疏勒连失两位国主,一时风声鹤唳,直到沙朗若即位,谴长子逃入中原,幼子入教为质。”

  “当年之事,九微也略有听闻。”

  “沙朗若即位前为疏勒王弟,生性风流不羁,虽有王邸,却喜流浪混迹于大漠诸国之间,其幼子即是游历时与异域女子露水姻缘而得,自小长于乡野,直至十岁才迎回疏勒,五年后被送入天山。”

  男子默不作声,深刻的五官隐入暗处,神情莫测。

  “其子出身寒微,在王府没没无闻,本不足道。碰巧迦夜偶然得知,沙朗若送子入教中为质的同时,其子之贴身僮仆遁逃无踪,这一点月使如何看待?”

  “想是失主加以恋乡,倒也不足为怪。”男子缓缓回答。

  “同年月使入战奴营,迦夜曾听夔长老偶然言及月使底蕴上佳,方能在如此短的时间晋升至淬锋营,令人印象颇深。”茶杯渐渐变冷,她随手搁下,笑得很神秘。“月使可知那位疏勒质子的下场?”

  “愿闻其详。”

  “质子入教三个月,冲撞了枭长老,被错手杀死。”

  “区区一个小国人质,枭长老历来行事放纵,人所共知。”

  “一年后教中左使谋叛,枭长老附逆,被月使诛杀身亡,也算是天道好还。”

  “雪使究竟想说什么?”男子的声音低沉,隐然伏有杀意。

  迦夜仿佛不觉,轻松的接口。“我在想倘若教王知晓,会不会如月使一般认为是巧合。”

  僵冷的空气有如凝定,半晌,迦夜忽然笑起来。

  “月使是聪明人,自然不用把话点透。”她换了个姿势,稍稍放松下来。“如今可信了我的诚意?”

  九微眼神复杂,探究般看着她。“我不明白你处心积虑究竟为何。”

  “或许我们想的一样。”

  “你不像对权力有野心的人。”

  “而你是,这一点足矣。”她坦然直承。“我们所求不一,并无冲突。”

  “你想我怎样。”

  “策动紫夙全力配合。”

  “你已说服千冥?”

  “他比你爽快。”纤手倒掉冰冷的茶水,又斟上热烫的新茶。

  “事成之后又如何。”没有理会她的薄嘲,他步步思索。

  “那是你和千冥的事。”她宛然一笑,执手相敬。“鹿死谁手与我无干。”

  “你能得到什么好处。”他拿起杯,却没有饮下去。

  “我所求的,无非是事成。”轻啜香茗,她缓缓咽下。“届时我不会参与纷争,你无须过虑。”

  “越说越教人迷惑了,恕在下愚钝。”看着清冷而无欲望的眼,一线灵光闪过,他不敢置信的试探。“你,难道……记得?”

  素颜忽然不见了笑容,对视良久,她终于点了点头。

  他静静的凝视许久,绽出一个了悟的笑,一口饮尽了茶。

  夜,静如死。

  整座天山进入了沉眠。

  床上的男子犹在熟睡,壁上的夜明珠散着淡淡荧光,映出幽暗的桌几。密闭的室内忽然有风拂动,一个身影悄然出现,移近床边,俯看着俊美的睡脸。或许是感觉到异样,沉睡中的人忽然睁眼,未及反应,纤手已先一步按上了要穴。

  “是我。”熟悉的声音让他心下稍安,疑惑又悬起来,猝然间穴道受制,一根指头都动不了。

  “你……”问话被一记刺痛打断。

  迦夜翻开针卷,数十根粗细不等的金针赫然入目,她随手抽出,毫不迟疑的钉入大穴,纤手起落,转眼十余针刺过,头上涔涔有汗渗出。

  他也好不到哪去,金针刺入的疼痛易忍,体内随之而起的真气却激荡起来,一股热气不断在四肢百骸来回游走,时而四散,在经脉间左冲右突,脏腑间一阵剧痛,刚一张口,一只手便堵住了嘴,将所有声音捂了个严严实实。

  冷汗如雨而下,随着金针越落越急,似一把把利刀戳入胸臆痛不可当,牙齿紧合,瞬时将细白的小手咬出血来。最后一针落下,素手一拂,所有金针离体迸落地面,禁制数年的内力汹涌而出,她双手按住胸膛,一分分助他将游移的真气导入丹田。

  这本是极耗精力之举,迦夜武功虽高内力却不强,勉力而为,不出半刻已微微颤抖,撑到最后一缕真气归正,她颓然倒下,再没有半分力气,两人俱是冷汗淋漓,筋疲力尽。

  静谧的室内,只闻沉重的呼吸。

  良久,他终于能抬手,环住她的背心输入内息,持续之下,苍白如死的脸渐渐有了起色。

  他稍坐起来,仍将她拥在怀中,软绵绵的娇躯稍挣了一下,示意他可以停手,观察了她的面色,确定无恙后止住了内息,执起垂落的手。细白的掌缘有一圈青紫的齿痕仍在滴血,痛极之下咬得极深,没力气下床取药,执住欲抽回的纤手,他以舌尖轻舔权作止血,直到确定血已停住才放开。

  全身的衣物均已汗透,他费力的扯过丝被覆住两人,迦夜的体温本就较常人低,极易受寒,他以双手环住纤腰,尽可能的保留一点温度。她的头倚在胸前,娇小的身体契合怀中,无形中腰腹紧贴,几乎可以感觉出所有曲线,黑暗的空间中发际香气萦绕,熨烫着每一根神经。

  低头看轻翘的长睫,雪白光润的面颊被汗气润泽,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为什么替我解开禁制。”起初是右使以特殊手法制住了经脉,叛乱过后右使身亡,一度以为终身无望。

  “……这一次的任务风险很大,依你目前的功力尚不足以应付。”她的声音低弱而飘忽,依然无力。

  “你怎知该如何施针?”迦夜虽然读过不少旁门左道的医书,却是博杂而不专精,多为旁技,所知有限,按说不可能解开这一独门手法。

  她没有回答,一室静默。

  “若教王知道会怎样。”

  “他不会知道。”极小的笑了一声,迦夜疲倦的支起来,看着他的脸。“殊影,你听好。对外我会宣称你去莎车打点要事,除了赤雕玄鸢把其余四人带上,一路小心行事。十二月前必须赶到敦煌,我会安排人接应,届时会告知新的任务,记住绝不能晚于这个时日。”

  “什么样的任务。”

  “到时候你会知道。”

  迦夜极少如此重嘱,又交待得如此含糊,黑白分明的眼中仿佛藏着什么心思,难以窥见。

  “是要杀什么人?”

  她模糊的应了一句,似乎恢复了点力气翻身下床。

  “迦夜。”单手扣住腰制止了她的离开,他没来由的心慌。“你在计划什么。”

  “到了敦煌,你自会明白。”她避而不答。

  什么样的任务需要冒着教王发现的风险解开禁制,他想不通。“你不信我?”

  迦夜静了片刻。“你可信过我?”

  “我现在信你。”过去或许不曾,但鄯善之后已是生死相托。

  “那就别再问。”斩钉截铁的阻断了探问,他的心刹时冷下来。

  “我想知道……你曾经信过谁?”他无法抑制的流露出涩意。

  她的身子僵了僵,不自觉的挺直。“谁也没有,我只信我自己。”

  他沉默良久,终是忍不住。“淮衣呢?他是谁。”

  “你怎知道这个名字。”一瞬间目光雪亮,凌厉得刺人,毫不掩饰戒惕。

  他的心沉下去,如坠冰窖。“你昏迷时提过。”

  她愣了半晌,眼神渐渐柔和起来,仿佛略带歉意,犹豫后给了答案。

  “淮衣……是我以前的影卫。”

  “被你杀掉的那个?”他一时错愕。

  “嗯。”或许是陷入了某种回忆,她的神色莫名的伤感,幽深的眸子柔软而哀痛。

  “你怎会……”

  明白他有千万个疑惑,她没有多说,细指轻触他的脸,像是要把每一分线条记入心底。“他和你一样是中原人,本名叫淮衣,我希望你的运气要比他好。”随着叹息般的话语,冰凉的指离开了脸庞。来不及抓住,她已消失在深浓的夜色中。

  身畔的香气犹存,佳人已逝,只留下满腹疑惑的人,看天光一点点透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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