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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的羔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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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的羔羊

第 8 章 · 下

  “多谢了,莱克特大夫。”说这话时,她的呼吸扬起了窗沿上那些毛拉拉的灰尘,把玻璃给糊住了。她不愿去擦这玻璃,所以只好等它慢慢再清晰起来。手电光继续移动着,照到了一块盖腿膝用的毛毯;毛毯掉在了汽车的地板上。接着又照到了一双男人晚上穿的漆皮鞋,亮亮的,却也染着灰尘。鞋子往上,是黑色的短筒袜;袜子再往上,是全套礼服,裤筒里伸着两条腿。

  五年中没人进过这门——慢点,慢点,宝贝别着急!

  “噢,尤先生!喂,尤先生!”

  “什么事,史达琳警官?”

  “尤先生,像是有人在这车里坐着!”

  “噢,我的天!或者你最好还是出来吧,史达琳小姐!”

  “还没完呢,尤先生。要是您愿意,还请就在那儿等着。”

  现在该动动脑子了。下半辈子你可以躺在床上对着枕头闲扯废话,现在可还不是扯废话的时候。抓住时机把事做好。我不想毁了证据。我确实需要帮忙,可最要紧的是我不想喊“狼来了”!搞得人虚惊一场。要是我急急匆匆通知巴尔的摩方面,结果却是警官到这儿空跑一趟,那可够我受的。我看到的只是像腿一样的东西。尤先生假如知道这车里有件好东西也不会带我上这儿来。她自个儿勉强地笑了笑。“说有一件好东西”是虚张声势。自从尤上次来看过后,没人到过这儿。好,这就是说,不论车里的东西是什么,这些箱子是后来搬到这儿的,也就是说,我可以搬动这些箱子而无损于任何重要的线索。

  “行了,尤先生。”

  “好。史达琳警官,我们要不要喊警官?你一个人行吗?”

  “我得查个明白。请您就在那儿等着。”

  箱子的问题就和魔方一样叫人头疼。她试图一边用胳肢窝夹着手电,一边动箱子,可手电掉了两次,最后只好放到车顶上。她得把箱子挪到身后去,矮一点的可以推到车底下。什么东西咬了她或是擦了她,叫她的拇指根痒痒的。

  现在她可以透过前座边窗灰蒙蒙的玻璃看到驾驶室的情形了。一只蜘蛛在大大的方向盘与变速杆之间织起了一张网。前后室被隔了起来,彼此不通。

  她想,从门底下钻进来之前给这把派卡德车钥匙上点油就好了,可是,钥匙往锁里一插,锁竟然开了。

  窄窄的过道里几乎没有什么空间,车门开不到三分之一。车门打开撞到箱子上,一震,惊动老鼠一阵抓挠,钢琴琴键又发出了几下响声。一股腐烂及化学品的臭味从车内散发出来,使她想起某个她说不上名字的地方。

  她弯身钻进车去,打开驾驶座后面的隔板,用手电去照车子后面的隔间。首先照到的是一件在正式场合穿的、带饰纽的衬衣。扫过衬衣的硬前胸,接着是照脸。不见脸。重又往下照。衬衣的饰纽闪闪发光,翻领是缎子做的。照到腰膝部,拉链开着。上去,照到打得很匀整的蝴蝶领结和衣领,一个只有脖子的人体模型从这地方露了出来。但是脖子上方还另有样东西在泛着微光。是布,一块黑色的罩布,本该在头的位置,大大的,像是罩着一只鹦鹉笼子。是丝绒吧,史达琳想。人体模型的背后是行李架,在行李架和人体模型中间搁置了一个由胶合板做的架子,那东西就搁在这胶合板架子的上面。

  她调了调手电的焦距,从前排座位的位置上照了几张照,闪光灯一闪眼睛就一闭。接着她从车里钻出来,直了直身子。她站在黑暗里,身上湿漉漉,缠着蜘蛛网;她在考虑,该怎么办?

  她不打算做的是,把负责巴尔的摩分局的特工请来,结果就是让人看一个裤子拉链开着的人体模型和一本情人节纪念册。

  既然已决定进入后座去将罩布从那东西上拿下来,她就不想再多加考虑。她将手伸过驾驶室的隔板,打开后门的锁,重新挪了挪几只箱子的位置好让门开开来。这一切好像都花了不少工夫。门打开后,后座间里出来的味道比刚才要强烈得多。她进到里面,捏着情人节纪念册的角将它小心翼翼地拿起,移到车顶上一只放物证的袋上,又将另一只物证袋铺到座位上。

  她钻进车时,车的弹簧吱嘎作响。她在人体模型旁坐下来,模型微微动了一下,戴着白手套的右手从大腿那里滑落,掉到了座位上。她用一根手指碰了碰手套,里面的手硬邦邦的。小心翼翼地,她将手套从手腕处褪了下来。手腕是用某种白色的人工材料制造的。裤子里鼓着一个东西,使她突然想起上中学时几件好笑的事情来。

  座位下传来一阵微弱的抓爬声。

  轻轻地,她的手触到了那罩巾。布从什么硬东西上面轻松滑过,又滑落了下去。当她摸到上部那圆顶时,她明白了,她明白那是一只实验室用的大标本瓶,也明白了那里面装的是什么。带着恐惧,然而又几乎是毫不迟疑地,她揭开了盖子。

  瓶子里是个人头,沿下巴底下整整齐齐被切割了下来。脸向着她,防腐用的酒精早已将两只眼睛灼成乳白色。嘴巴张着,舌头稍稍伸出,灰得很。年代久了,酒精已有挥发,头已经沉落到瓶底,露在液体表面之上的冠状部分已有一层腐烂。头与瓶底成一角度,像只猫头鹰似的呆呆地凝视着史达琳。即使用手电摇来晃去地照面部,它依旧默然一副死样。

  这时的史达琳审度着自己。她高兴。她极度兴奋。刹那间她又问自己,这样的感觉是不是很有价值。现在,此时此刻,和一个人头与几只老鼠坐在这辆旧车里,自己的脑子居然还很清楚,为此她感到自豪。

  “好啦,孩子,”她说,“我们再不是堪萨斯那时啦!”她一直想以坚强的口吻说这句话,可现在这么说了,倒又让她觉得虚假空洞,所幸没有人听到。有活儿等着干呢。

  她小心翼翼地往后靠着坐好并四下里瞧着。

  这是什么人选择和制造的一个环境。从沿着301号公路慢慢前行的车辆到这儿,她的思绪仿佛经历了千万年。

  汽车风窗的几根玻璃立柱上放着几只经过雕刻的水晶小花瓶,插在里面的花已经干枯了,低垂着。车的工作台翻折朝下,上面盖着块亚麻布。台上一只细颈瓶,透过灰尘隐隐闪光。在细颈瓶与它近旁的一个矮蜡烛架之间,蜘蛛织起了一张网。

  她试图想象莱克特或别的什么人同她眼下的伙伴一起坐在这儿喝着什么,还试着给他看这情人节礼物。别的还有点什么呢?她轻手轻脚,尽可能不乱动,搜寻着可以证明这人身份的东西。什么也没有。在一只上衣口袋里,她发现了一卷布料,那是调整裤子长度时做剩下的——他们给他穿这身餐服时,衣服很可能是新做的。

  史达琳去拨弄裤子里那个鼓起的东西。太硬了,即使是对高中生来说也太硬了,她想。她用手指拉开拉链,将手电往里照,看到一根磨得发亮的、嵌饰有花纹的木制阴·茎。还粗大得很呢!她不知道自己这是不是品德败坏。

  她小心谨慎地转动着标本瓶,仔细检查人头的两侧及后部,看看是否有损伤处。一处也没见到。一家实验室用品公司的名字浇铸在玻璃中。

  她再次凝视这张脸,她相信她的收获够大。仔细地瞧着这张脸,看舌头与玻璃接触处的颜色在变化,并没有梦里梦到密格斯吞吃自己的舌头那么糟糕。她感到,如果有点什么实实在在的事情可让她做,她是无论什么都敢看了。史达琳还是年轻啊。

   

  WPIK电视新闻转播流动车一滑停,十秒钟内乔妮塔·约翰逊就戴好了耳环,那张漂亮的褐色的脸上也搽好了粉。她估摸了一下情形。她和她的新闻小组一直在密切注意收听巴尔的摩县警方的广播,所以赶在巡警车之前先到达了斯普利特城。

  新闻小组成员在他们车子的前灯照耀下所看到的一切,只有克拉丽丝·史达琳在车库门前站着,手里拿着电筒和她那张小小的压膜身份证,头发已被细雨淋湿,贴在了头皮上。

  乔妮塔·约翰逊每次都能发现个什么新人。她从转播车里爬出来,摄像人员紧随其后,来到史达琳跟前。强烈的灯光打开了。

  尤先生深深地陷坐在他的别克车里,窗沿以上只见到他的帽子。

  “我是WPIK新闻的乔妮塔·约翰逊,你说发现了一宗凶杀案?”

  史达琳看上去不太像搞法律这一行的,她也知道。“我是联邦调查局的警员,这儿是犯罪现场,我必须保护现场等巴尔的摩当局——”

  那个助理摄像师抓住车库门的底部正设法往上抬呢。

  “住手!”史达琳说,“说你呢,先生。住手!请往后退。我不是和你开玩笑。别在这儿。”她多么希望有块警徽,有件制服,无论什么都行啊!

  “行了,哈利。”那女记者说,“呃,警官,我们愿意尽量合作。坦率地说,这帮人在这儿是要花钱的,我甚至都在想要不要留他们在这里等别的有关当局的人到来。能否告诉我那里面是不是有具尸体?摄像机关了,就你我之间说说。告诉我,我们等。我们会好好的,我保证。怎么样?”

  “我要是你,就等着。”史达琳说。

  “多谢。你不会遗憾的,”乔妮塔·约翰逊说,“瞧,我这里有些关于斯普利特城迷你仓库的情报,你也许可以用用。用手电照照写字板好吗?我看看这儿是否能找着。”

  “乔妮,WEYE的流动转播车刚刚从门口拐进来了。”那个叫哈利的男人说。

  “我看看这儿是否能找着。警官,喏,找着了。大约两年前有桩丑闻,说他们试图证实这地方在私下里做交易收藏什么——是烟花吗?”乔妮塔·约翰逊时不时地朝史达琳的肩后面看。

  史达琳转身看到摄像师已仰着躺到了地上,头和肩已进了车库;那位助手在他身边蹲着,准备将小型摄像机从门底下递进去。

  “嗨!”史达琳说。她在他旁边的湿地上跪下,去拽他的衬衣。“你不能到里面去。嗨!我跟你说了不能那么干!”

  两个男人自始至终不停地同她说话,文雅客气地说着:“我们什么也不会去碰的,我们是内行了,你用不着担心。无论如何警察也都会让我们进去的,没问题,宝贝。”

  他们这种连哄带骗瞎管闲事的样子叫她一下子改变了做法。

  她跑到门的一头那个作缓冲用的千斤顶那里,操起手柄就开始上下揿动。门下来两英寸,发出吱吱嘎嘎刺耳的尖叫声。她再揿。门这时已碰到了那人的胸。他并不出来,她从插孔里拔出手柄拎着就回到平躺在地上的那个摄像师跟前。别的电视台的灯光这时都已亮了起来,在强光的照射下,她用千斤顶的手柄在他身体上面的门上嘭嘭地敲击,使他身上落满灰和锈。

  “你给我注意!”她说,“不听是不是?出来!好,再过一秒钟你就将以妨碍执法罪被逮捕!”

  “别急嘛!”那助手说。他把手放到她身上。她转而又冲着他来。耀眼的强光后面传来喊叫声。她听到警笛在叫了。

  “手拿开往后退,小子!”她脚踩着摄像师的脚踝,脸正对着助手,千斤顶的手柄拎在手里垂在一边。她没有将这手柄举起来,没举效果也已一样了。事实上,她在电视里看上去已经够糟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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