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视原著小说
大唐悬疑录4·大明宫密码

格言网 > 影视原著小说 > 大唐悬疑录 > 大唐悬疑录4·大明宫密码

大唐悬疑录

第五章 蘋花梦

第九节

  元和十四年的上元节仿佛还在眼前,元和十五年的新年又到来了。

  延续数十载的削藩战事在上一年彻底终结。击溃吐蕃的进犯后,边境上亦风平浪静。迎佛骨的疯狂喧嚣早已散尽,元和十五年的新年祥和而平静,甚至都有些冷清了。

  休养生息,整个大唐都在用心体会并且尽情享受着这四个字。

  皇帝干脆把一年一度的元日大朝会都取消了,理由虽是圣躬不虞,却丝毫没有引起朝野内外的恐慌。因为朝臣们都知道,停服金丹月余,皇帝的身体正在逐渐好转。尽管元日朝会取消了,延英殿召对照常举行,一切有条不紊。

  元和十五年元月庚子日。是夜,皇帝命秋妃离开清思殿。秋妃自入宫后即得专宠,几乎夜夜侍寝,所以被遣离时颇不情愿。但她了解皇帝的脾气,并不敢有二话。

  秋妃走后,皇帝一人在殿中独坐良久,方召唤心腹内侍陈弘志呈上那把匕首。

  那把匕首,指的正是皇帝久寻未果,最后却由秋妃意外带回的纯勾。

  皇帝从陈弘志的手中接过纯勾,便吩咐道:“你退下吧。”

  陈弘志如常消失在帷帘后面。

  隔了整整十五年,终于要与它直面相对了。皇帝咬紧牙关,拔刀出鞘。

  一道寒光划过眼前。是错觉吗?皇帝仿佛看见,整座殿中的红烛都在寒光下猛烈摇晃起来,而他掌中这段凌冽的秋水之上,似乎也浮现出斑斑红色——是血迹吗?

  不可能。纯勾是滴血不沾的。

  他还清楚地记得十五年前的今天,当自己从父亲的胸前拔出纯勾时,上面确实连一滴血都没有,干净得仿佛刚刚淬炼出来的新刃。而他自己的袍袖上、衣襟上却沾满了父皇的血,最后只能将整套衣服烧掉了事。

  那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当时,父皇退位到兴庆宫中已经有好几个月了。登基之后的皇帝面临各种内忧外患,对兴庆宫却并不担心。一个瘫痪失语的太上皇能够对皇帝形成什么威胁呢?相反,皇帝倒很愿意给全天下做出纯孝的示范。在内心深处,皇帝对父亲的软弱无能相当鄙视,对父亲在位期间,短短六个月内的所作所为也不敢恭维,但毕竟是父亲将皇位禅让给了自己。没有父亲苦苦支撑了二十六年的太子生涯,没有他以隐忍的智慧一次次化解舒王夺嫡的企图,没有他在那六个月中不惜以有失皇家体面的手段除掉对手,今天自己也绝对坐不上这个皇位。所以虽然自己忙于政务,不能常来兴庆宫中问安侍药,但皇帝从没有阻止过弟妹们前往。就在刚刚过去的新年元日,他还兴师动众地率领百官来到兴庆宫,为太上皇上尊号。

  太上皇卧病,见不了百官,上尊号只是皇帝尽孝的表演而已,但皇帝演得很投入,把自己也感动到了。从很小的时候起,皇帝与父亲的关系就越来越不和睦。有时候连他自己也想不通,他们父子之间究竟出了什么问题。但在太上皇禅位后,皇帝确实真心实意地想要改善彼此的关系。在成为一个好皇帝之外,他还真心地想当一个好儿子。

  但也正是在那一年的元日,吐突承璀将罗令则从明州秘密带回,押入大理寺中。裴玄静在实录中读到的永贞元年的十月,山人罗令则矫诏谋反云云,全都是编造的。实际上,罗令则和倭国遣唐僧空海一起到了明州,原计划共同登船渡海,但罗令则在最后一刻改变了主意。他没有上船,而是踏上了返回长安的路。

  皇帝派出吐突承璀追杀过去,半途截住了罗令则。罗令则经受了最残酷的刑讯,抵死不认谋反之罪,只要求再见一见太上皇。皇帝怎么可能答应他的要求?

  就在皇帝率领百官去兴庆宫为太上皇上尊号的同时,罗令则在大理寺中被吐突承璀活活打死了。后来为了平息渐起的流言,吐突承璀又在皇帝的授意下,炮制出了一个矫诏谋反的故事,还特意把事情发生的时间提前了两个月,以乱视听。为了增加真实感,吐突承璀甚至找来了一个所谓的共谋犯——彭州县令李谅。可怜这个李谅,只因曾经受到过王叔文的赏识,在永贞时期短暂升职,就被莫名其妙地牵扯到这起案子中,以至于家破人亡了。

  从兴庆宫上尊号回来不久,皇帝就得到了吐突承璀的报告。许多年来压抑在心中的怨恨一起爆发出来,皇帝又怒不可遏地冲进兴庆宫中,在太上皇的病榻前暴跳如雷,像个疯子般地吼叫着,要父亲说清楚罗令则回京到底想干什么!

  他还清楚地记得,狠狠发泄了一顿后,自己也感觉失控了,头昏脑涨地走到外面想去冷静一下,随即便听到俱文珍从屏风后发出的叫声。等他冲回到父亲榻前时,纯勾已经插在父亲的胸口上。震惊过后,他首先想到的就是掩盖真相。俱文珍瘫软在地,所以他只能自己将纯勾从父亲的胸口拔出来,又在情急之下,把它塞进俱文珍的手中。

  纯勾滴血不沾,但是父亲的血却沾在他的手上,一辈子都洗不掉了。

  皇帝捧着纯勾,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呜咽。

  他已经受够了惩罚。整整十五年来,他从没有一天能够释怀。因为他一直相信,是俱文珍揣度自己的意思动的手,那也就意味着,自己应当承担弑父之罪。现在,裴玄静揭开的真相虽帮他卸下弑父的罪名,却更加重了他的良心负疚。

  他一遍遍地问自己,父亲为何自尽?

  也许是久病厌世;也许是为了给儿子彻底让出位置,再不予人口实;也许是想用这种最极端的方式鞭策儿子,促使他全力以赴地去实现“四海一家,天下归心”的宏愿。这些可能都是理由,但皇帝无法让自己忽略的、最关键的一条理由却是:是自己伤透了父亲的心。所以父亲的死,难道不是为了惩罚自己的不孝吗?

  他看见自己的泪一滴一滴地落在纯勾上,随即滑落无痕,就像从来不曾有过。

  他曾经怎么也想不通,父亲为什么要养育一个道士的儿子,并且那样善待于他,视如己出,甚至令皇帝嫉恨了一辈子。现在皇帝终于明白了——是为了玉龙子。

  父亲从来就不是他所认为的无能之辈,事实上父亲策划周全,从贾昌到罗令则,从金仙观到玉龙子,为了谋求皇位做了所能做的一切。当父亲发现自己已经心有余而力不足时,便毅然决定禅位,将耗尽一生争取到的皇位转交给儿子,也把中兴的责任转托到他的手上。

  但是对于王叔文、王伾,以及柳宗元、刘禹锡这些追随已久的旧臣们,父亲感到亏欠了他们,所以希望皇帝给这些人留一条活路,让他这个旧主能有所交代。皇帝却连这一点恩惠都不肯给。最后,父亲不得不将那些人统统抛弃掉了。唯独罗令则,父亲让他带上玉龙子东渡,也只是为了保留最后一份言而有信的情义吧。

  一个多么卑微的弱者的心愿,还是被皇帝无情地粉碎了。他已经占据了至尊之位,却不肯对自己的父亲施舍一点点同情。

  但在当时的情形下,自己又能怎样呢?

  皇帝尽情地哭泣着,在整整十五年以后,在终于实现了“四海一家,天下归心”的宏愿时,他才敢于这样放肆地哭泣,才敢于这样毫无保留地怀念自己的父亲,和母亲。

  他哭了很久,直到头疼欲裂,不得不将纯勾放回到御案上。

  皇帝突然愣住了。

  他想起来,纯勾本是宫中收藏的宝刃之一,一直摆放在大明宫的太和殿上。太上皇移居兴庆宫时已然行动不便,不可能自己把纯勾带过去。一定是有人偷偷地将纯勾从大明宫带至兴庆宫中,如果不是俱文珍,难道是李忠言?或者是母亲?

  更关键的是,太上皇瘫痪在床,即使要自尽,也必须有人把纯勾送到他的手上!

  那会是谁?

  皇帝猛地转过身去:“你在干什么?”

  陈弘志吓得浑身一抖,手一松,一颗金丹咕噜噜滚到皇帝的脚边。他立即认出是柳泌炼制的金丹,但自己已有一个多月没有服用了。

  随着金丹一起落地的,还有白瓷的茶盏。

  皇帝逼视着陈弘志:“你想把金丹混入茶中吗?为什么?”他一步步朝陈弘志走过去。

  陈弘志已然面无人色,只顾向后倒退,腿肚子撞到案角上,他站立不稳,两手向旁边胡乱抓去。

  皇帝一把揪住他的前襟:“说!是谁让你干的?!”

  陈弘志的脑袋里“嗡”的一声,完了!他绝望地闭起眼睛,向皇帝挥起右手,自己也不知道手中握的是什么。

  纯勾扎入皇帝的胸膛时,他本能地去推挡陈弘志握刀的手。陈弘志吓得魂飞魄散,脑海中一片空白,只知一次又一次用尽全力地扎下去。

  一下、两下、三下……鲜血飞溅,很快把陈弘志的眼睛糊住了,但他还是不停地将纯勾扎向皇帝,直到皇帝颓然倒地,他又扑过去朝横躺在地上的身躯猛扎,也不知究竟扎了多少下,终于连胳膊都抬不起来了,纯勾才从他的手里滑落,掉落在血泊中。

  隔着殷红的血幕,陈弘志朝皇帝看去。皇帝的眼睛还睁着,双眸中似乎仍有微光闪烁,盯住他。

  陈弘志向后退去,嘴里含糊地嘟囔着:“不!别、别怪我……是,都是郭贵妃……还有太子……他们逼我干的……”

  这些话好像隔了无数个春秋,缥缈地传入皇帝的耳朵。其实,皇帝完全明白陈弘志想说什么,但他确实不再关心了。

  身上并不是那么痛,这令他感到了些许安慰。他仍然睁大着双眼,但陈弘志与其他的一切都已经在视线中消失了。他看见了一条路,路的尽头有朦胧的光,他知道,那就是黄泉。

  他曾经那么惧怕死亡,就因为母亲在父亲的柩前发下的誓言:“不及黄泉,无相见也。”他害怕当不得不站在黄泉路上时,该如何去面对。但是现在他不怕了,因为他已经看到黄泉路的那一头,光明所在之处,有人在等待。

  他们原谅他了。是啊,就像天底下所有的父母都会原谅自己的孩子;就像有朝一日,他也会原谅今天对他下毒手的——他的亲人们。

  唯一令他感到遗憾的是,这一切来得太过迅疾,使他来不及再看一眼他的长安,他的大唐。

  陈弘志在皇帝的尸体旁坐着,理智渐渐恢复过来。他从血泊中捡起纯勾,惊愕地发现匕首上连一滴血都没有。他犹豫着,要不要给自己也来一刀,就此了结,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

  他想了很久,还是把纯勾放下了。

  “我为什么要死?”

  陈弘志想,一开始是哥哥的死使自己走向丰陵,掉入了李忠言的圈套。但自己终究熬过来了,一路之上死的都是别人,自己却越活越好。最近这一年里,首先李忠言自杀,简直是老天帮他除掉了一个最凶险的敌人。接着,他又亲手把宋若昭送进冰冻的太液池中。他一直担心宋若昭会揭开仙人铜漏背后的秘密,这个隐患也解除了。而最让陈弘志得意的就是裴玄静离开大明宫时,自己送上踏雪骢的神来之笔。尽管只是在按照皇帝的吩咐办事,但目送裴玄静骑着踏雪骢飞奔而去时,陈弘志还是感到了神清气爽、意气轩昂。他始终对裴玄静心存忌惮,现在她一走,皇帝便可任由他摆布了。

  谁知后来的事情竟急转直下,裴玄静刚走没多久,藏于金匮中的《推背图》第二象和第三十三象就变回去了!当陈弘志发现这个情况时,实在无法相信。变了字的第二象是他按照李忠言的吩咐换入金匮的,至于第三十三象究竟是怎么变的,只有天才晓得。原来的那幅《推背图》第二象,他交给了李忠言,想必被一起带入墓室永不见天日了。这两幅《推背图》居然会同时恢复原样,令陈弘志在感到不可思议的同时,更升起一种深刻的恐慌。如果不是神明显灵,那就一定是有人识破了他们的阴谋,并巧妙地给予了反制!双方都知道皇帝在大唐国运上的执念,所以都在《推背图》上大做文章。陈弘志曾经担心过裴玄静,但是她明明已经离开大明宫了啊。

  两幅《推背图》恢复原样之后,皇帝的精神状态也随之逆转。他逐渐减少了金丹的用量,把柳泌晾在三清殿中,再也不召见了。存放《推背图》的金匮被皇帝亲自送回凌烟阁中,由神策军重兵把守,陈弘志再也没法做手脚了。

  最着急的人是郭贵妃。

  自从胁迫柳泌在金丹里下毒以后,她大概就在一天天地计算皇帝宾天的日子。也难怪她迫不及待,吐突承璀已经获得了朝中大部分人的支持,换储随时都有可能发生。一旦被皇帝抢了先,她和李恒将死无葬身之地。对于郭念云来说,这是一场只许胜不许败的生死之战。

  偏偏柳泌一直在找各种借口拖延,当郭念云发现皇帝开始戒除金丹时,更感到危机罩顶。后宫一向是她的统辖范围,过去不论哪个嫔妃受宠,她都能对其施加影响,进行压制。

  可是现在,她最憎恨的杜秋娘入宫了,还被册封为秋妃,独霸了皇帝的寝宫,郭念云连见皇帝一面都非常困难了。

  她召来陈弘志时,就决定孤注一掷了。她没有给陈弘志任何机会,便将他谋害魏德才、宋若茵和宋若昭的罪行全部抛出来,把陈弘志彻底打蒙了。陈弘志这才知道,李忠言在临死前就把自己出卖给了郭念云。

  好歹毒啊!李忠言苦心孤诣地谋划,必要将皇帝置于死地。他的布局从陈弘志、裴玄静再到郭念云,三重保障但求万无一失,否则他怎会死得那么痛快!

  陈弘志还曾妄想在皇帝和郭贵妃之间左右逢源,最终发现自己只剩下华山一条路了——彻底投靠郭氏和太子,充当他们的杀手。

  原先的计策只是下毒,既然柳泌不肯动手,那就由陈弘志来办。皇帝虽开始戒服金丹,但他服丹致病的消息已经传开,如果此时暴卒的话,用金丹中毒说还能堵住众人的嘴。再将柳泌一杀,尘埃落定,任谁都翻不了案了。

  可是——

  陈弘志看着手中的纯勾,疯疯癫癫地笑出声来。他想起尚在老家的父母,老实巴交的一辈子受人欺负,养不活自己和哥哥,只能送来净身入宫。要是让他们听说儿子竟然亲手弑君,恐怕当场就会吓掉半条命吧。

  不,他不能死。

  付出了这么昂贵的代价,犯下了万劫不复的罪行,再不明不白地死了,岂不太冤。

  皇帝驾崩,太子登基,自己才是最大的功臣!该是他陈弘志尽享荣华富贵的时候了。他不仅不能死,还要升官发财,要让亲戚们统统鸡犬升天,光宗耀祖。

  陈弘志将纯勾还入鞘中,重新捧回架上。

  十五年前,它曾经杀死了一位皇帝,却保护了一个阉人;今天,它又杀死了一位皇帝,并将保护另外一个阉人了。

  阉人,才是大明宫中最顽强的生物,他们就像无处不在的老鼠一样,注定要与这座宫殿共存亡。

  两个时辰之后,阉人吐突承璀匆匆赶往清思殿。

  苍穹之上,星月无光。从未有过的沉重黑暗覆盖着大明宫。虽然在这里生活了大半辈子,当踏上清思殿的御阶时,吐突承璀仍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慌乱。他的脚步情不自禁地一滞,脑海中恍然掠过《辛公平上仙》中的字字句句。

  想什么呢!他忙将这些不祥的思绪赶走,转而寻思皇帝深夜紧急召见自己的原因。是终于下决心要废黜太子了吗?吐突承璀已为此奔忙了两个多月,眼看万事俱备,皇帝却又犹豫起来。皇帝的身体好转,使废立之事变得不再紧迫。但这只是一个理由。吐突承璀认为,更关键的原因是——皇帝心软了。虽然在众人眼中,皇帝向来决绝无情,只有吐突承璀才了解,皇帝亦有他的情怀,只是藏得太深太深了。不是吗?皇帝竟然放走了裴玄静,这可是让吐突承璀腹诽不已的。

  吐突承璀暗想,这次自己一定要帮皇帝当机立断。等办完这件大事,他就要开始全力以赴地寻找玉龙子了。按照皇帝和吐突承璀的推测,先皇将玉龙子交给罗令则东渡,但罗令则没有上船,却西返长安后被杀。吐突承璀左思右想,认为玉龙子肯定还在大唐。

  吐突承璀心不在焉地踏入清思殿。忽然,他发现情况不对,殿中一片漆黑,常年不断的龙涎香也闻不着了,取而代之的是浓重的血腥气。

  他猛地转过身,想要夺路而逃。

  来不及了。

  利刃从四面八方砍来。“大家……!”垂死的嘶吼响彻了整座清思殿,但只有一声而已。片刻之后,曾经权势熏天、不可一世的左神策军中尉吐突承璀就化成了一摊零七八碎的血肉。

  大唐元和十五年正月十四日,唐宪宗李纯崩于长安大明宫,享年四十三岁。

  六天之后的正月二十日,太子李恒即位。当日,新皇颁发诏书,册封自己的母亲郭念云为皇太后。

  不久,郭皇太后移居南内兴庆宫。先皇后宫中凡育有子女者,随子女分居各王府和公主府,其余未生育者都随郭皇太后搬入兴庆宫,将在那里度过她们的余生。每个人的余生必然有长有短,但有一点却是相同的。从此以后,她们都不必再期待那份微薄的幸运降临之时了。

  旧人去,新人来,人间更迭往复,天地恒久不变。

  在这场兴师动众的搬迁中,有一辆小小的马车离开大队伍,悄悄地拐向长乐坊中的十六王宅。

  杜仲阳的怀中紧抱着紫檀琵琶,漠然地凝望车厢中的某一个位置。自从先皇驾崩之后,她几乎都是这个样子,不哭不闹,也不曾在人前流过一滴眼泪。

  按照郭皇太后的意思,本是要在五月先皇葬入景陵之后,打发她去守陵的。那天,当听到郭皇太后这么说时,杜仲阳也是一脸冷漠,似乎对自己的命运已经无动于衷了。

  眼看就要这么定下来,一旁的新皇开口道:“朕素来听闻杜仲阳的才学不错,六儿的亲母刚刚过世了,朕想让杜仲阳去做六儿的养母,教养他的诗书文学。”

  “这……”郭皇太后惊讶地看了看儿子,没有再说什么。

  直到这时杜仲阳才抬起头,正巧看到新皇对自己露出笑容。一瞬间,她有些恍惚。二十六岁的新皇帝还很年轻,长得更像郭皇太后一些,但值此粲然一笑之际,她仿佛又见到了“他”开心的样子,简直一模一样,只是留在她记忆中的这种时刻太少了。

  是啊,太短暂了。从她返回长安,再到那一夜他命她离开清思殿,就此永诀,总共只有短短的三个月,她却连他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万般委屈涌上心头,杜仲阳举起琵琶,用力向车壁砸过去。

  “哎呀,这可使不得!”旁边的郑琼娥赶紧伸手去挡,琵琶的一个轸子还是撞到了车壁上,紫檀木豁然裂开。

  郑琼娥心疼不已:“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何苦拿琵琶撒气。你看看,多可惜啊!”

  “不可惜。”杜仲阳噙着眼泪道,“反正我这辈子再也不会弹它了。”

  郑琼娥轻叹:“……谁知道呢。”她检查着琵琶的破损处,“还好,就坏了一点点。咦,这是什么?”

  一小块玉的残片在她的纤指间发出温润的光。

  “是不是嵌在琵琶身上的?”杜仲阳也拿不准了,“奇怪,我原先怎么没注意到?”

  郑琼娥说:“并不是琵琶上嵌的螺钿啊?倒像是从一整块玉石上断下来的。”她左右端详,“我瞧着……怎么有点儿像尾巴。”

  “尾巴?”

  “嗯,就是麒麟啊、凤凰啊,或者是龙的尾巴。”

  杜仲阳若有所思地注视着碎玉。

  郑琼娥道:“收好吧。等过一段时间,再想办法修琵琶。”

  杜仲阳顺从地将头靠在郑琼娥的肩上。马车无声地行进,朝六皇子的漳王府而去。过了一会儿,郑琼娥听到轻轻的抽泣声响起来,很快,她的肩头就被滚烫的泪水湿透了。她强忍住泪,低声劝道:“别难过了,都会过去的。”

  “我不是为自己……是为了他……他太可怜了……”

  郑琼娥却在想:那个人死了,我的十三郎该回来了吧。

子午书屋(ziwushuwu.com)

上一页 返回目录 下一页

· 推荐:清明上河图密码  蛮荒记  山河表里  六爻  杀破狼  默读  有匪  大英雄时代  萌医甜妻  大清相国  晨昏  许我向你看  那个不为人知的故事  云过天空你过心  梦回大清  掌中之物  上海堡垒  盗墓笔记重启之极海听雷  斗罗大陆  景年知几时  七月与安生  世界欠我一个初恋  木兰无长兄  有座香粉宅  夜行歌  大宋宫词  孤城闭  木槿花西月锦绣  乌云遇皎月  莫负寒夏  局中人  浅情人不知  陈情令(魔道祖师)  我在回忆里等你  古董局中局  紫川  宫斗小说


大唐悬疑录 趣知识 人生格言 金庸小说 道德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