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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公子稷(二)

  缪监应了一声,忙到西隔间令乳娘把孩子抱了进来,薜荔从乳娘手中接过婴儿递给芈月,芈月接过婴儿抱在怀中给秦王驷看:“大王,您看,这是我们的孩子。”

  秦王驷从芈月的手中接过孩子,抱在手中逗弄道:“寡人昨天已经看到了,这孩子,真是命大啊!”

  芈月轻叹一声:“妾身昨天听到大王的话了,大王说;‘保大人。’妾身真是没有想到,在大王的心中,竟会把妾身看得比子嗣更重。”

  秦王驷轻叹道:“有母方才有子,寡人岂会重子轻母。”

  芈月沉默片刻,忽然道:“您知道吗,那时候妾身已经几乎放弃了,可是听到您这一声以后,忽然不知从何处来了力气。我一定要下这个孩子,哪怕牺牲妾身自己的性命,也要生下这个孩子。因为,这是为人母的天性。幸而少司命保佑,大秦历代先君保佑,妾身总算能够平安生下这个孩子。”

  秦王驷将芈月拥入怀中,也将芈月抱着的婴儿拢入了怀中:“是,大秦历代先君保佑,有寡人在,必不会令你母子出事。”

  芈月抱着婴儿道:“大王,您给孩子赐个名字吧。”

  秦王驷沉吟片刻道:“就叫稷吧,‘黍稷重穋,禾麻菽麦’,五谷丰登,乃令国家兴旺。”

  芈月微一沉吟,忽然笑了,她抱着婴儿亲吻着道:“稷!子稷,我的子稷!”

  见秦王驷走了,薜荔方敢不满地嘟哝着道:“大王真是偏心,王后生的就是纪念成汤,荡平列国;我们季芈生的就是黍稷重穋,五谷丰登。”

  芈月微笑道:“你懂什么?子稷,这名字好着呢!”

  新出生的小公子,起名为稷,这个消息很快地传至了后宫。

  芈姝问诸媵女:“听说,大王给孩子起名为稷,是何意思?”

  孟昭氏忙陪笑道:“是啊,听大王说,‘黍稷重穋,禾麻菽麦’,五谷丰登,乃令国家兴旺。”

  芈姝不屑而又得意地笑了:“是啊,五谷丰登,的确是好名字,好寓意。”她儿子名字的喻意是继成汤之志、荡平诸侯,这是秦王寄以君王之望;魏琰儿子的名字是光华璀璨,再好亦不过是珍宝罢了;而芈月的儿子,只不过是五谷丰登而已。可见,君心还是在她这一边的,不是吗?

  然则,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像她这么乐观无知,有心人却从这个名字中,嗅到了不一样的味道来。

  魏琰斜倚着,手中把玩着玉如意轻笑道:“‘黍稷重穋,五谷丰登’?王后信了?”

  卫良人与她目光对视,彼此已经明白对方的所思所思,叹道:“稷者,社稷也。‘载震载夙,时维后稷’,荡之名,是为了纪念商王成汤,稷之名,却是纪念周王始祖后稷。”

  如果说魏琰在初时,对公子荡和公子华名字喻意的不同而耿耿于怀,到此时,心思却已经不一样了。她细细地品味了两人的名字以后,忽然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来,大王啊,你的心里,到底是在想着什么?

  你真的是已经决定了太子人选,还是你心底,又怀着另一种其他的想法吗?

  想到这里,魏琰看了卫良人一眼,故作忧虑地轻叹:“妹妹,你说是不是要个人,去给王后提个醒啊?”

  卫良人知她的意思,心里却不愿意,却不敢显露,只对着魏琰也轻叹:“唉,孩子还小,如今就提醒,未免太过多事。总得到将来长大一些,看着显得聪明伶俐些,才好提醒。”她的意思,自是婉言表示,如今太早说,反而效果不好。

  魏琰却不理她,只转着玉如意道:“你说,还是我说?”

  卫良人见她咄咄逼人,毫不纳谏,心中也有些不悦,脸上却依旧笑着道:“你我都生有公子,若是去告诉王后,岂不显得有了私心,心存挑拨?这话很该是由没生过儿子的人去说,才显得无私啊!”

  魏琰听了这话,已经会意,微笑道:“正是,虢妹妹一向是很心直口快的人。”

  卫良人只要不是她自己出头,她又何必多事,当下也是笑着点头。

  两人相视微笑,事情便这么定了下。

  见了卫良人离开,魏琰的笑容慢慢收敛,转而吩咐道:“去叫采青来。”

  采青便是椒房殿的粗使侍女,听了小内侍偷传的消息,她偷了个空儿,寻个借口,便悄悄地溜到了披香殿中。魏琰听了她禀报着近日椒房殿的动向,点了点头,又慢慢调着香盘中的香,对采青道:“你还记得上次听到王后的那句话吗?”

  采青点头,又道:“夫人不是说,暂时别……”

  魏琰冷笑:“我是说过,先别有举动,有什么事,等生下孩子以后再说。女人为母则强,斗起来才有意思。”

  采青会意:“是,奴婢应该怎么做?”

  魏琰举着手中调和的牙箸,轻闻着上面的香气,冷笑:“‘天现霸星,横扫六国?’挺有意思的说法,是不是?”

  采青道:“正是,奴婢也是听王后和玳傅姆私底下是这么说的,所以王后才忌惮季芈,让傅姆下手的。”

  魏琰轻蔑地道:“哼,楚人懂得什么星象,胡说八道,一个媵人所生的女儿,还敢说称霸六国?这些楚人真没见识,人云亦云,以讹传讹。”

  采青陪笑:“可不是吗,奴婢也觉得荒唐。”

  魏琰冷笑:“荒唐?倒也未必。天底下的事,何必管真假,只要有人肯信,自然就能掀起一场风波来。”

  采青会意:“夫人的意思是?”

  魏琰道:“现在是时候了,你悄悄地把这话传扬开来……”

  采青道:“奴婢应该如何说?”

  魏琰摇头:“不须令你自己出来说。”说着便招手令采青到近着,她在采青耳边细细嘱咐,见采青连连点头,方冷笑道:“只要有人传,就会有人信,只要有人信,自然就会有人掀风作浪……”

  此时芈姝还未知魏琰宫中之算计,只依着孟昭氏之计,去了暴室。掖庭令利监急忙上前恭迎道:“老奴参见王后。”

  芈姝看也不看利监,直接走进来坐下道:“玳瑁呢?”

  利监为难地道:“玳瑁乃是大王亲自下旨……”

  芈姝截断他的话道:“拟了什么刑罚!”

  利监道:“老奴还在恭候大王的吩咐。”

  芈姝道:“把她带上来。”

  利监一惊道:“王后,这可……”

  芈姝眼睛一瞪道:“怎么,不行吗,我现在可还是王后,我来执行宫规,有何不对?”

  利监道:“可是大王……”

  芈姝道:“大王为天下事繁忙,难道一个奴婢的处罚也要烦劳他不成?我身为王后,自当为大王分忧,带上来。”

  利监无奈,只得下去将玳瑁带上来。芈姝仔细看去,见玳瑁身着青衣,跪在下方显得苍老了很多,她看到芈姝先是一脸惊喜,看了看四周却又忍了下去。芈姝的手紧握一下又松开,沉着脸道:“利监,芈八子生育期间,宫人玳瑁行止失当,照顾不周,按宫规应该如何处置?”

  利监道:“这……”

  芈姝道:“说吧!”

  利监道:“杖责,削去职司,贬入粗役。”

  芈姝道:“好,杖责二十,削去职司,贬为最下等的粗使奴才。”

  玳瑁一颤,不置信地抬头,看到芈姝焦急关切的眼神后定下心来,磕头道:“老奴有罪,谢王后恩。”

  芈姝一挥手,内侍将玳瑁带到庭院,按在地上一杖杖打在她的背上,玳瑁咬牙承受着。两个内侍一边打,一边看着内庭芈姝的眼色。芈姝听着杖击声,痛苦地咬着牙关,手中紧握着拳,直至二十杖完,才站起来,看也不看躺在那儿的玳瑁一眼,径直走了出去。

  那玳瑁受了刑责,便也被抬了回去,她原来的住所却不能再回去了,只将她扔在最下等的粗使奴才所居的地方。

  利监见椒房殿的人如此处置,也是无奈,只得回禀了缪监,不消再提。

  玳瑁咬着牙忍着伤痛,过了甚久,见着两个侍女进来,又将她抬到另一个间房中,替她清洗,又换了伤药。晚上的膳食,也如旧日一般,她疼得狠了,吃了没两口,便不肯再吃。

  过了一会儿,房间开了,玳瑁抬起头来,却见正是王后芈姝。玳瑁便挣扎着要起来行礼,芈姝连忙按住玳瑁的手:“傅姆,可打得狠了不曾?”

  玳瑁忙摇了摇头:“王后,老奴没事。”她看着芈姝,忍痛露出欣慰地笑容:“王后……长大了,懂得处事了,老奴心中实是安慰。说一句心里话,老奴还怕您会冲为我求情呢,也怕老奴不在您身边,您会有事。如今看来,您是越来越象个真正的王后样子了。”

  芈姝心中难过,险些落泪:“我当真后悔,我枉为一国之母,竟是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不但要你替我拿主意,还要你替我顶罪,甚至我还要亲手去责打于你。”

  玳瑁道:“一切都是为了王后,为了小公主,老奴甘心情愿,老奴高兴欣慰啊!”

  芈姝扭头,轻轻拭泪,道:“傅姆,大王如今疑我,要将芈八子交于常宁殿照顾,我当如何?”

  玳瑁摇摇头:“王后,如今咱们已经惹得大王疑心,既然大王要将芈八子交于常宁殿照顾,我们便只能放手。”她当日一定要芈姝留下芈月,是方便自己下手,如今不但芈月未死,反而连累芈姝,她已经有些后悔。且如今一时也不便再对芈月下手,芈月难产体弱,小公子亦是早产体弱,芈姝若还是执着去将她放在自己的名下,而反不美。倒是进了常宁殿,再有什么不好的事,也与芈姝脱了干系。

  芈姝咬着牙,一脸的不甘,这种行为事在是打她这个身为王后之尊的脸面,她的媵女出了事情,秦王驷便忙着要将人挪到别人名下去,岂不是令她难堪,岂不是教人传扬她护不得人,甚至是容不得人。

  玳瑁见她如此,还是暗叹她还是经事太少,不肯拐弯,只得又劝道:“王后,如今最要紧的,便是要挽回大王的心啊。不如先依了大王,教大王对您消除一些芥蒂,何必一定要拗着大王呢。”

  芈姝经她再三劝说,只得罢了。

  此时,芈月已经稍可行动,唐夫人见蕙院实在狭小,便也芈月商量,禀了秦王驷,素性就一乘肩舆,将芈月接进了常宁殿。

  芈月下了肩舆,抬头看着庭院正中一株银杏茂叶成荫,阳光从树叶的空隙中射入,如同碎金一般。耳中听着唐夫人问道:“妹妹你看,此处可好?”

  芈月微笑:“此处甚为清静,唐夫人住在这里,心境也会宁静许多吧。”

  唐夫人笑了笑,道:“宁静倒是宁静,只是静过头,都有些发慌了,如今有了妹妹和子稷住进来,我才真是不愁寂寞,有事可作了。”

  芈月道:“此后要多麻烦阿姊了。”

  住了两日,便听说了王后亲自到暴室去责打玳瑁,将其贬为低阶奴婢之事,,芈月冷笑道:“装模作样的打两下,这就又放出来了?”

  女医挚一边整理针灸箱,一边回答道:“一事不能二回罚,王后既然已经罚过了,况且也是明晃晃地当着众人的面杖责了,职司也削了,大王总不好再罚一回,所以也只能这么罢了。”

  正说着,女萝进来回道:“季芈迁宫,大王要您再挑些人来服侍,如今掖庭令挑了人在外头,您要不要传进来看看?”

  芈月沉吟道:“女萝,你去同唐夫人说,我现在身子不适,就请唐夫人代我挑了吧。”

  女萝应声而去。

  女医挚见状不解问:“季芈就如此相信唐夫人?”

  芈月道:“唐夫人在宫中最久,位高而无争,大王让我住进常宁殿,说明对她是信任的。我在宫中毕竟人头不熟,那些奴婢背后的来历,想必她比我更熟。况且是她代我挑的,出了什么事她多少也会有些责任。她既不是个藏奸的人,又比我熟悉,还肯出力,岂不是比我自己挑更好。”

  女医挚沉默片刻,忽然叹息道:“可惜你不是一个男儿身。”

  芈月道:“医挚何以说出这样的话来。”

  女医挚看了看周围无人,忽然压低了声音,改了称呼道:“九公主,当日向夫人怀着您的时候,我就被派来服侍。您可知道,您出生前后的异兆和预言?”

  芈月一惊道:“什么异兆?什么预言?”

  女医挚道:“从来天下兴亡,自有天上的星象可以预见。列国都有善观星象之才,楚有唐昧,与甘德石申齐名,您可听过?”

  芈月道:“我不但听说,我还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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