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视原著小说
大清相国

格言网 > 影视原著小说 > 大清相国 > 第五十六章

大清相国原著小说

第五十六章

  翌日,刘景、马明去盐行街看看,店铺都关着门。刘景道:“日上三竿了,怎么店铺还没开门呢?”

  马明说:“传闻南方人懒惰,也许真是民风如此。”

  却见有家叫和顺盐行的铺面开着门,仔细瞧瞧,原来这家铺子同昨日进去的那个园子连着,肯定就是阚家的了。

  马明说:“进去看看?”

  刘景说:“不去吧,免得人家疑心。”

  两人正在犹豫,里面却走出个黑脸汉子,凶着脸问话:“你们鬼鬼祟祟,什么人?”

  刘景道:“这就怪了,我俩站在街上说话,关你什么事了?”

  黑脸汉道:“站远些说去,别站在店门口!”

  马明道:“不许别人在你们门口停留,你们做什么生意?你们这是盐行,又不是皇上禁宫!”

  黑脸汉很是蛮横,道:“关你屁事!”

  两人离开和顺盐行,继续往前走。刘景说:“昨夜我们见着阚望达,可是位儒雅书生呀。”

  马明道:“未必我们又碰着假模假样的读书人了?”

  他俩正说着,忽听得喧哗之声,原来一些衙役正在擂门捶户。和顺盐行对面的大理茶行门开了,伙计打着哈欠问道:“干啥呀?”

  衙役大声喊道:“快快把店门打开!从今日起,各店必须卯时开门,不得迟误!”

  伙计说:“没有生意做,开门干什么?”

  衙役喝道:“不许胡说,当心吃官司!”

  只见衙役们一路吆喝过去,店门一家一家开了。

  刘景说:“我还以为王继文怕店家乱说话,不许他们开门哩,原来是没有生意。”

  马明说:“王继文强令店家开门,原来是做给钦差看的!可怎么会没有生意呢?”

  两人已走到了盐行街尽头,刘景道:“我俩上大理茶行去坐坐,那里正好对着和顺盐行。”

  大理茶行里头空荡荡的,货柜上稀稀落落放着些普洱茶饼。伙计见了客人,忙递上茶来,道:“两位客官,请喝口茶吧,生意是没法做。”

  刘景问:“我们想要普洱茶,为什么你们有生意不做?”

  伙计道:“二位看看我们这店,像做生意的吗?没货!”

  马明问:“云南普洱茶,天下绝无仅有,怎会没货呢?”

  伙计摇头道:“整条街上,已经三四个月没做生意了!”

  这就奇怪了,刘景赶紧问道:“为什么呀?”

  伙计支吾道:“我们不敢多说,怕吃官司。”

  马明道:“做生意,怎么会吃官司?”

  伙计道:“不敢说,我们不敢说。”

  刘景道:“如此说,我们这回来云南,空跑一趟啰?”

  伙计说:“你们要是做盐生意,可去和顺盐行看看。整条盐行街,只有阚家还能撑着。”

  马明问:“为何单单阚家还能做生意?”

  伙计悄声儿道:“阚家阚祯兆老爷是巡抚衙门里的人,他家当然不一样!”

  刘景、马明二人听了,甚是吃惊。伙计掀起竹帘,说:“你们看,整条街冷火秋烟,只有和顺盐行门前车来车往。”

  刘景、马明透过竹帘望去,果然见几辆马车停在阚家铺子门口。

  伙计又道:“二位上他家去可得小心啊。”

  刘景问:“小心什么?”

  伙计说:“阚家少当家阚望达,一个白面书生,我们谁也看他不懂。前不久,他家突然新雇了百十号家丁,个个都是好身手。”

  这里正说着,突然听得阚家门前哄闹起来。伙计望望外头,说:“准是福源盐行大少爷向云鹤又来闹事了。向云鹤本是阚望达的同窗好友,近日隔三岔五到和顺行门前叫骂。”

  刘景起身说:“马兄,我们看看去!”

  伙计道:“二位,阚家门前的热闹可不是好看的,你们可要当心啊!”

  和顺盐行前面渐渐围了许多人,刘景、马明站在人后观望。

  向云鹤在和顺盐行铺前高喊道:“阚望达,你给我滚出来!”

  那个黑脸汉子叉腰站在铺门前,道:“向云鹤,我们东家念你是同窗好友,不同你计较,你为何每日来此撒野?”

  向云鹤喊道:“阚家坑害同行,独霸盐市,豢养恶奴,欺小凌弱,真是丧尽天良!”

  黑脸汉凶狠地说:“你满口疯话,小心你的狗头!”

  这时,阚家管家出来,同黑汉耳语几句。黑脸汉放缓语气,对向云鹤说:“向公子,我家少爷请你里面说话。”

  向云鹤道:“我才不愿踏进阚家门槛,阚望达有种的就给我滚出来!”

  黑脸汉再没说话,只做了个手势,便有几个汉子拥上来,架走了向云鹤。向云鹤拼命挣扎着,喊道:“你们休得放肆!”

  马明道:“刘景兄,我们又碰上恶霸了。进去救人!”

  刘景说:“不忙,先看看动静。”

  两人回到大理茶行,喝了几盅茶,忽听外头又哄闹起来。掀帘看时,却见向云鹤满身是血,叫人从阚家里头抬了出来。

  马明急了,责怪刘景,说:“我说要出事的,你还不信!”

  刘景也慌了,道:“看来阚家不善,我们快去报告老爷!”

  陈廷敬来到滇池,但见一位老者正在水边钓鱼。此人正是阚祯兆。他身着白色粗布褂子,一顶竹笠,须发飘逸,宛如仙君。

  陈廷敬上前拱手道:“和风丽日,垂钓林下,让人好生羡慕呀!老先生,打搅了!”

  阚祯兆头也不回,应道:“村野匹夫,钓鱼只为糊口,哪里顾得上这满池波影,半池山色!”

  陈廷敬哈哈大笑道:“听先生说话,就不是靠钓鱼为生的人。在下刚打北边来,对云南甚是生疏,可否请教一二?”

  阚祯兆眉宇稍稍皱了一下,似有警觉,道:“老朽孤陋寡闻,只知垂钓,别的事充耳不闻,没什么可以奉告呀!”

  陈廷敬说:“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说不定心里恰恰装着天下事。”

  阚祯兆这才回头望望陈廷敬,问道:“不知先生有何事相问?”

  陈廷敬道:“云南风物、官场风纪,我都想知道。”

  阚祯兆暗自吃惊,问道:“官场风纪?难道您是官差?敢问大人尊姓大名,老朽该如何称呼?”

  陈廷敬笑道:“本人姓陈名敬,是个生意人。生意人嘛,怎可不问官场上的事?请教先生尊姓大名。”

  阚祯兆便猜着这人就是陈廷敬了。陈廷敬原名陈敬,当年被顺治皇帝赐名,早已是士林美谈。

  阚祯兆答道:“老儿免贵姓阚,您叫我阚老头子便是!”

  大顺在旁说道:“真是巧了,昨儿一进昆明就遇着位姓阚的,今儿又遇着一位。”

  陈廷敬也猜着此人就是阚祯兆,便说:“我倒是知道贵地有位阚祯兆先生,学问书法十分了得,我是倾慕已久啊。”

  阚祯兆却说:“老儿还真没有听说过这位本家。”

  陈廷敬并不把话挑破,只说:“阚祯兆先生的大名可是远播京师,您这位本家反倒不知道啊!”

  阚祯兆说:“惭愧惭愧!”

  这边珍儿同大顺悄悄说话:“大顺,敢情姓阚的人说话都这么别扭?”

  陈廷敬也不管阚祯兆乐不乐意,就在他近处的石头上坐了下来。攀谈半日,阚祯兆方才讲到云南官场人事,道:“王继文任巡抚这几年,云南还算太平,百姓负担也不重。只看这太平日子能过多久。”

  阚祯兆同陈廷敬说着话,眼睛却只望着水里的浮标。陈廷敬问:“阚先生是否看破什么隐情?”

  阚祯兆笑道:“我一个乡下糟老头子,哪有那等见识?只是空长几十岁,见过些事儿。当年平西王吴三桂镇守云南,头几年百姓的日子也很好过啊。”

  正说着话,忽听后面又有人声。回头一看,原来是王继文赶到了。王继文匆匆上前,朝陈廷敬拱手而拜:“云贵总督、云南巡抚王继文拜见钦差陈大人!恭请皇上圣安!”

  陈廷敬忙站起来还礼:“见过制台王大人。皇上龙体康健,皇上想着你们哪!”

  阚祯兆也站了起来,微微向陈廷敬低了头,道:“原来是钦差大人,老儿失礼了。”

  王继文心下大惊,却只当才看见的样子,说:“哦,阚公也在这里!”

  陈廷敬故意问道:“哦,你们认识?”

  王继文刚要开口,阚祯兆抢先说话了:“滇池虽水阔万顷,来此垂钓者并不太多。巡抚大人有时也来垂钓,因此认得老儿。”

  王继文听阚祯兆这么一说,忙借话搪塞:“正是正是,下官偶尔也来滇池垂钓,故而认识阚公。”

  这时,刘景、马明飞马而至。刘景道:“老爷,我们有要事相报!”

  陈廷敬问:“什么事如此紧急?”

  马明望望四周,道:“老爷,此处不便说话。”

  王继文忙说:“钦差大人,下官后退几十步静候!”

  陈廷敬便道:“好,你们暂且避避吧。”

  王继文边往后退,边同阚祯兆轻声说话:“阚公,您可是答应我不再过问衙门里的事啊!”

  阚祯兆说:“老朽并没有过问。”

  王继文说:“陈大人昨夜上和顺盐行同贵公子见面,今日又在此同您会晤,难道都是巧合?”

  阚祯兆道:“老夫也不明白,容老夫告辞!”

  阚祯兆扛着钓竿,转身而去。望着阚祯兆的背影,王继文心里将信将疑,又惊又怕。回头一看,又不知刘景、马明正向陈廷敬报告什么大事,心中更是惊慌。

  陈廷敬听了刘景、马明之言,心里颇为疑惑。难道阚家真是昆明一霸?阚祯兆名播京师,世人都说他是位高人雅士啊。

  刘景见陈廷敬半日不语,便道:“我俩眼见耳闻,果真如此。”

  马明说:“我还真担心向云鹤的死活!”

  陈廷敬略作沉吟,说:“你们俩仍回盐行街去看看,我这会儿先应付了王继文再说。”

  陈廷敬打发两人走去了,便过去同王继文说话。王继文忙迎了上来,说:“钦差大人,云南六品以上官员都在大观楼候着,正在等您训示。”

  陈廷敬笑道:“我哪有什么训示!我今日是来游滇池的。听说大观楼气象非凡,倒是很想去看看。”

  一时来到大观楼,见楼前整齐地站着云南六品以上官员。王继文喊了声见过钦差陈大人,官员们齐声涮袖而拜。陈廷敬还了礼,无非说了些场面上的话,便请大家随意。

  陈廷敬这才仰看楼阁,但见“大观楼”三字笔墨苍古,凌云欲飞。陈廷敬朝王继文拱手道:“制台大人,您这笔字可真叫人羡慕啊!”

  王继文连连摇头:“涂鸦而已,见笑了。”

  陈廷敬复又念了楹联,直夸好字佳联。王继文便道:“献丑了!钦差大人的书法、诗文在当朝可算首屈一指。早知道钦差大人会来云南,这匾额、对联就该留着您来写。”

  陈廷敬摇头道:“岂敢岂敢!这千古留名的事,可是皇上赐予您的,别人哪敢掠美?”

  王继文便拱手朝北,道:“继文受皇上厚恩,自当效忠朝廷,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上了楼,陈廷敬极目远眺,赞叹不已,道:“您看这烟树婆娑,农舍掩映,良田在望,正是制台大人对联里写到的景象!”

  王继文说:“滇池之美,天造地设,下官纵有生花梦笔,也不能尽其万一。”

  陈廷敬想着自己家乡山多林密,可惜少水。这滇池胜景人间罕见,又是四季如春,真赶得上仙境了。陈廷敬回身,见廊柱上也有王继文题写的对联,便道:“制台大人,您的字颇得阚祯兆先生神韵啊!”

  王继文有些尴尬,便道:“钦差大人目光如炬啊!阚祯兆先生是云南名流,他的书法誉满天下。阚公曾为下官慕宾,同他终日相处,耳濡目染,下官这笔字就越来越像他的了。钦差大人的字取法高古,下官惭愧,学的是今人。”

  陈廷敬笑道:“制台大人这么说就过谦了。古人亦曾为今人,何必厚古薄今呢?”

  王继文直道惭愧,摇头不止。

  下了楼,王继文说:“钦差大人,轿子已在楼下恭候,请您住到城里去,不要再住驿馆了。”

  陈廷敬道:“驿馆本来就是官差住的,有什么不好?”

  王继文说:“那里太过简陋,下官过意不去啊!”

  陈廷敬笑道:“制台大人不必客气,三餐不过米面一斤,一宿不过薄被七尺,住在哪里都一样。”

  王继文见陈廷敬执意要住在驿馆,便不再多说了。回城的路上,却见刘景、马明策马过来。刘景下马走到陈廷敬轿边,悄声儿说:“回陈大人,阚望达已被巡抚衙门抓走了!”

  陈廷敬问:“向云鹤呢?”

  马明说:“向云鹤被抬回家去了,死活不知。”

  王继文隐约听得陈廷敬他们在说阚望达,知道瞒不过去,便道:“看来钦差大人刚到云南,就对阚望达有所耳闻了。阚望达豢养恶奴,欺行霸市,同行愤恨,屡次到巡抚衙门联名告状。今日他又纵容家丁行凶,打伤同行商人向云鹤。刚才在滇池边,下官接到报信,立即着人将阚望达捉拿,不曾想惊动了钦差大人。”

  陈廷敬问:“听说和顺盐行的东家,就是您原来的幕僚阚祯兆?”

  王继文叹道:“下官不敢再让阚祯兆做巡抚衙门的幕僚,正为此事。不过,这都是阚祯兆的儿子阚望达做的事,玷污了他父亲的清誉,真是让人痛心!请钦差大人放心,此案我自会查个水落石出,秉公办理!”

  陈廷敬道:“好吧,这事我不过问。制台大人,皇上命我来云南查看库银,纯属例行公事,并没有其他意思。朝廷已把查看各省库银定为常例,有关省份都要查看的。”

  王继文道:“下官知道,钦差大人只管清查,需下官做什么的,但请吩咐!”

  陈廷敬却是说得轻描淡写,道:“此事简单。请制台大人先把库银账目给我看看,我们再一道去银库盘存,账实相对,事情就结了。”

  王继文说:“我马上吩咐人把账本送到官驿!”

  夜里,陈廷敬看着账簿,珍儿同大顺在旁伺候。

  大顺说:“我总觉得盐行街不对劲儿。店铺林立,却没人做生意。原来还有阚家的和顺盐行做生意,这会儿和顺盐行也关门大吉了。”

  陈廷敬想那阚家的事委实蹊跷,只是不知症结所在。

  又听珍儿在旁边说:“老爷,我觉着制台大人也有些怪怪的。”

  陈廷敬问:“怎么怪怪的?”

  珍儿说:“我在您背后一直看着制台大人,他的脸阴一阵阳一阵。您在大观楼看他写的字,我瞧他大气都不敢出。等您夸他字写得好,他才松了口气。后来您说他的字很像阚祯兆的字,他又紧张了。”

  陈廷敬哈哈大笑,说:“那字本来就不是他写的,是阚祯兆写的。”

  珍儿吃惊道:“原来老爷一眼就看出来了?”

  陈廷敬说:“读书人都能一眼看出来。”

  珍儿说:“王继文也是读书人,他怎么可以请别人写字,自己留名?”

  陈廷敬说:“读书人跟读书人,也不一样。”

  大顺乐了,笑道:“这么说,我要是做了大官,我也是想写字就写字,想作画就作画了?”

  陈廷敬摇头苦笑,仍埋头看着账本。忽听得外头有响动,大顺出去看看,不曾见着什么。

  陈廷敬道:“你们得留神那位驿丞。照说他应该知道我们是什么人了,他却假装不知道,大可怀疑。”

  珍儿说:“我想昨日就是他动了老爷的箱子。”

  阚祯兆星夜造访王继文,一脸怒气,问道:“我阚家犯了什么王法?我儿子做了什么恶事?”

  王继文道:“阚公息怒!向云鹤差点儿被您家打死啊!”

  阚祯兆愤然道:“向云鹤的伤根本就不是我们家里人打的,这是栽赃陷害!”

  王继文说:“阚公呀,向云鹤好好的,被您家家丁强拉进院里去,又被打得半死从您家抬出来,街坊邻居都可作证,难道还能有假?”

  阚祯兆说:“制台大人,向云鹤是你们衙门里去的人打的,我不愿相信这是您的吩咐!”

  王继文说:“阚公,这件事我会盘查清楚,但请您一定体谅我的苦心。我也是为您阚家着想。钦差在此,我不把望达弄进来,难道还要钦差亲自过问此案不成?真把望达交到陈廷敬手里,就祸福难测啊!”

  阚祯兆怒道:“笑话!我家望达并没有犯法,怕他什么钦差?”

  王继文说:“这种大话阚公就不要说了。您家生意做得那么大,就挑不出毛病?无事还会生非哩!文启,你送送阚公!”

  杨文启应声进来,说:“阚公,您请回吧,我送送您!”

  阚祯兆甩袖起身道:“告辞,不必送了。”

  杨文启仍跟着阚祯兆出了巡抚衙门,一路说着好话。到了门外,阚祯兆没好气,说:“不必送了,我找得着家门!”

  杨文启道:“阚公不必这么不给面子嘛,你我毕竟共事一场。请吧。”

  阚祯兆理也不理,走向自家马车。杨文启赶上去,扶着马车道:“阚公,制台大人碍着情面,有些话不好同您直说。阚公,衙门里的事,您就装聋作哑吧。”

  阚祯兆说:“我是百姓一个,并不想过问衙门里的事。”

  杨文启道:“可陈廷敬一到昆明,就同你们父子接了头呀。”

  阚祯兆这才明白过来,问道:“制台大人捉拿我家望达,就为此事?”

  杨文启并不回答,只道:“您保管什么都不说,您家望达就没事儿。您要是说了什么,您家望达我就不敢担保了。何况,阚公您别忘了,昆明商家关门大吉,可都是您阚公的责任啊!”

  阚祯兆呸了声,道:“杨文启,你们怎敢把这事都栽在我身上?”

  杨文启嘿嘿一笑,不再答话。阚祯兆大骂几声小人,叫家人赶车走了。一路上,阚祯兆愤懑难填,思来想去痛悔不已。半年前,他本已离开巡抚衙门,可王继文又找上门来,求他最后一次帮忙。他碍着面子,只得答应。没想到,终究铸成大错!

  当日夜里,刘景、马明摸黑来到向家福源盐行,敲了半日门,才有人小声在里头问道:“什么人?我们夜里不见客!”

  刘景道:“我们是衙门里的人!”

子午坊 ziwufang.com

  听说衙门里的人,里头不敢怠慢,只好开了门。向家老爷向玉鼎出来见过了,听说两位是钦差手下,便引他们去了向云鹤卧房。向云鹤躺在床上,闭目不语。

  刘景问道:“向公子,阚家为什么要打你?”

  向云鹤微微摇头,并不说话。

  向玉鼎说:“两位见谅,小儿没力气说话。”

  马明道:“令公子身子有些虚,我们还是出去说话吧。”

  客堂里,刘景问道:“向老板,听说阚望达打伤了令公子,就被巡抚衙门抓走了,原是同行告他恶行种种。阚望达都做过哪些坏事?”

  向玉鼎叹道:“我家云鹤同阚望达本是同窗好友,但几个月前阚望达同他父亲阚祯兆设下毒计,坑害同行,弄得我们生意都做不成。众商敢怒不敢言,只有我家云鹤,性子刚直,写了状子,跑去各家签名,联名把阚家告到巡抚衙门。”

  马明问:“阚家怎么坑害你们?”

  向玉鼎只是摇头,道:“不敢说,我不敢说啊!”

  刘景说:“你们既然已把阚家告到衙门里去了,还有什么不敢说的?”

  向玉鼎道:“谁都不敢出头,只有我家云鹤鲁莽!”

  刘景道:“俗话说得好,有理走遍天下,你怕什么?”

  向玉鼎说:“谁跟我们讲理?人家阚家是什么人?阚祯兆早在平西王手里就是衙门里的幕僚,官官相护啊!”

  刘景说:“我们钦差大人是皇上派来的,办事公道,你但说无妨。”

  向玉鼎摇头半日,说:“就是皇帝老子自己来了,下道圣旨也就拍屁股走人了,我们祖祖辈辈还得在云南待下去,衙门还是这个衙门,恶人还是这些恶人!我是不敢说的,你去问问别人,看他们敢不敢说。”

  向玉鼎半字不吐,刘景、马明只得告辞。两人从福源盐行出来,忽见前面有个黑影闪了一下不见了。

  刘景悄声道:“马兄,有人盯着我俩。”

  马明不动声色,也不回头。两人忽快忽慢,施计甩掉那个影子,躲进暗处。那人踌躇片刻,返身往回走了。

  刘景轻声道:“跟上,看看他是什么人。”

  两人悄悄儿跟着那个黑影,原来那人进了城,去了巡抚衙门。衙门前灯笼通亮,照见那人原是驿丞向保。

  陈廷敬听说了向保跟踪的事,心想等到明儿他如仍假装不知道驿站里住着钦差,就真不寻常了。又想这向保只是个无品无级的驿丞,竟然直接听命于巡抚大人,太不可思议了。

  大顺还在说王继文要人家替自己写字的事,道:“老爷您可真沉得住气,知道大观楼上的字不是王大人写的,还直夸他的字写得好。”

  刘景、马明莫名其妙,听珍儿说了,才知道大观楼上的字其实是阚祯兆写的。刘景便说:“如此说,王继文真是个小人。”

  陈廷敬摇头道:“仅凭这一点,便可想见王继文是个沽名钓誉的人。但我此行目的,不是查他字写得怎么样,而是看他仓库里的银子是否短少。”

子午坊 ziwufang.com

  第二日,陈廷敬身着官服,出了驿站门口。向保慌张追了出来,跪在陈廷敬面前道:“小的不知道大人是官差,冒犯之处,万望恕罪!”

  陈廷敬说:“你不知道我是官差,哪来的罪过?起来吧。”

  向保仍是跪着,不敢起来。

  珍儿说:“这位是钦差陈大人。从今日起,谁也不准进入钦差大人房间。里面片纸点墨,都是要紧的东西,你可要小心啰!”

  向保叩头道:“小的派人成日守着,蚊子也不让飞进去!”

  珍儿说:“丢了东西,只管问你!”

  向保叩头如捣蒜,道:“小的知道,小的知道!”

  陈廷敬径直去了藩库,王继文早已领着官员们候着了。王继文上前拜道:“下官未到驿馆迎接,望钦差大人恕罪!”

  陈廷敬笑道:“繁文缛节,不必拘泥。”

  王继文说:“藩库里的银子,下官只有看守之责,收支全由朝廷掌握。陈大人,您请!”

  王继文领着陈廷敬进了藩库,但见里面装银锭的箱子堆积如山。王继文说:“账上一百三十万两库银全在这里。下官已安排好库兵,可一一过秤,请陈大人派人监督就是。”

  陈廷敬笑道:“我管过钱法,一万两银子堆起来该有多少,心中大致有谱,也不一定一一过秤。”

  王继文一听,千斤石头落地,忙道:“听凭钦差大人安排。”

  陈廷敬忽然停下脚步,说:“把这堆银子打开看看吧。”

  王继文命人抬来箱子,道:“请钦差大人过目。”

  陈廷敬拿起一块银锭,看看底部,一个“云”字。陈廷敬放下银锭,并不说话。王继文望望陈廷敬眼色,吩咐库兵继续开箱。陈廷敬又拿起一个银锭,仍见底部有个“云”字。打开十来箱后,陈廷敬见银锭底部竟是一个“福”字;再打开一箱,银锭底部是个“和”字。

  王继文脸上开始冒汗,不敢多话,只低头站着。陈廷敬道:“制台大人,这可不是官银呀?”

  王继文马上跪了下来,道:“下官有事相瞒,请钦差大人恕罪!”

  陈廷敬见王继文这般模样,实在想给他在下属面前留点面子,便道:“你们都下去吧,我同制台大人有话说。”

  藩库里只有他俩了,陈廷敬请王继文起来说话。王继文爬起来,拱手谢过,说:“下官有罪,事出有因。云南被吴三桂蹂躏几十年,早已满目疮痍,民生凋敝。继文见百姓实在困苦,冒着背逆朝廷之大罪,私自把库银借给商家做生意,利息分文不取,只待他们赚了钱,便还上本钱。还算老天有眼,三年过去了,商家们都赚了钱,刚把本钱如数还上。银子尚未来得及重新翻铸,打上官银字号。不曾想,钦差突然来到,下官未能把事做周全。”

  陈廷敬不太相信事情真有如此凑巧,便问道:“所有商家都把银子还上了吗?”

  王继文说:“回钦差大人,都还上了。”

  陈廷敬越发疑心了。生意场上有发财的,有亏本的,哪有家家都赚钱的?他一时又抓不住把柄,便说:“继文一心爱民,朝廷的银子也没什么损失,我还有什么话说呢?”

  王继文又跪下来说:“虽然如此,也是朝廷不允许的,下官仍是有罪!”

  陈廷敬说:“你写道折子,把事情原委说清楚,我自会在皇上面前替您说话的。”

  王继文支吾着,不知如何答话。

  陈廷敬问:“继文有难处吗?”

  王继文道:“既然朝廷银子丝毫无损,可否请钦差大人替我遮掩!继文当万分感谢!”

  陈廷敬摇头道:“兄弟纵有成全之意,却也不敢欺君呀!”

  王继文长跪不起,言辞凄切:“下官实在是爱民有心,救民无方,不然哪会出此下策!钦差大人可去问问云南百姓,我王继文是否是个坏官!”

  陈廷敬不能让王继文就这么跪着,便说:“继文请起,这件事容我再想想,今日不说了。”

  出了藩库,陈廷敬同王继文别过,仍回驿馆去。一路走着,刘景说:“难道王继文真是王青天?”

  马明道:“我们辛苦地跑到云南一趟,居然查出个清官!”

  陈廷敬掀开车帘,道:“话不能这么说。我们查案的目的,不是要查出贪官。真能查出清官,这才真是百姓之福,朝廷之幸。”

  珍儿道:“可我看王继文不像清官。”

  陈廷敬说:“如果真像王继文自己所说,他所作所为虽然有违朝廷制度,却也实在是为云南百姓做了件好事。”

  说话间已到盐行街。大顺道:“可你们瞧瞧,店铺门是开着,却冷冷清清,哪像做生意发大财的样子?”

  陈廷敬吩咐下车,道:“刘景、马明,你们二位走访几户商家,问问巡抚衙门向他们借银子的事儿。”

  刘景说:“好吧,老爷您先回去歇息吧。”

  马明道:“大顺,昆明也许暗藏杀机,你得寸步不离老爷!”

  大顺笑道:“您二位放心,我跟着老爷几十年了,从来还没有过闪失哩!”

  珍儿啥也不说,只拍拍腰间的剑。

  陈廷敬笑道:“我没事的。大顺你也不能跟我闲着,你去趟阚祯兆乡下庄上,请他来驿馆叙话。”

  杨文启却赶在大顺之前就到了阚家庄上,找到阚祯兆说:“藩库之事差点儿被陈廷敬看破,幸好制台大人急中生智,敷衍过去了。”

  阚祯兆不冷不热,道:“陈大人是那么好敷衍的人?”

  杨文启说:“抚台大人就怕陈廷敬来找您,吩咐我专此登门,同阚公商讨对策。”

  阚祯兆道:“纸是包不住火的!”

  杨文启笑笑,喝了半日茶,说:“阚公,您家望达性子刚烈,在狱中多次都要寻死,我吩咐狱卒日夜看守,不得出任何差池。”

  阚祯兆拍了桌子,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在要挟我!”

  杨文启说:“阚公,话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您看着办吧。”杨文启说罢,放下茶盅,甩手而去。

  杨文启走了没多久,大顺到了阚家庄上。家人先给大顺上了茶,才去请了阚祯兆出来见客。

  大顺深深施了礼,说:“阚公,我家老爷、钦差陈廷敬大人恭请您去驿馆叙话。”

  阚祯兆冷冷道:“我同您家老爷并无交往,我也早不在衙门里做事了,恕不从命。”

  大顺抬头一看,大吃一惊,问道:“您不是那位在滇池钓鱼的阚先生吗?”

  阚祯兆道:“是又如何?”

  大顺说:“阚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呀?那日您硬说不认识阚祯兆先生!”

  阚祯兆叹道:“我并没有胡说,当年那位声闻士林的阚祯兆已经死了,现如今只有一位垂钓滇池的落魄渔翁!”

  大顺道:“阚公您这都是读书人说的话,我是个粗人,不懂。我只是奉钦差之命,请阚公去驿馆一叙。”

  阚祯兆笑道:“我若是官场中人,钦差寅时召,不敢卯时到。可我是乡野村夫,就不用管那么多了。您请回吧,恕我不送!”

  阚祯兆说罢,转身进去了。大顺被晾在客堂,只好怏怏而回。

  刘景、马明头一家就去了大理茶行,伙计知道二位原是钦差手下,毕恭毕敬。刘景问:“你们家向巡抚衙门借过多少银子?”

  伙计说:“这得问我们东家。”

  马明问:“你们东家呢?”

  伙计说:“东家走亲戚去了,两三日方能回来。”

  问了半日,伙计只是搪塞,又道:“您二位请走吧,不然东家怪罪下来,我这饭碗就砸了!”

  刘景说:“官府问案,怎么就砸了你饭碗了?就是你东家在,也是要问的!”

  伙计作揖打拱的,说:“你们只是不要问我。我只想知道,钦差大人什么时候离开昆明?”

  刘景道:“案子查清,我们就回京复命!”

  伙计说:“拜托了,你们快快离开昆明吧!”

  马明生气起来,说:“你什么都不肯说,案子就不知道何时查清,我们就走不了!”

  伙计说:“你们不走,我们就没法过日子了。钦差早走一日,我们的倒霉日子就少一日。”

  刘景要发火了,道:“钦差大人奉皇上之命,清查云南库银开支,这都是替百姓办事,你们怎么只希望钦差大人早些走呀?”

  伙计说:“这位官老爷的话小的答不上来,我只想知道钦差何日离开。”

  马明圆睁怒眼,道:“荒唐,钦差大人倒成了你们的灾星了!”

  伙计吓得跪了下来,仍是什么都不肯说。

  两人出门,又走了几家,大家都是半字不吐,只问钦差大人何时离开。

  听大顺一说,陈廷敬知道那位在滇池钓鱼的老汉果然就是阚祯兆。阚祯兆在云南算个人物,那日王继文竟没有引见,其中必有隐情。

  大顺在旁说道:“我看这姓阚的鬼五神六,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陈廷敬又想巡抚给商家借银一事,谁都守口如瓶,蹊跷就更大了。

  刘景说:“我们原以为只有向云鹤家不敢说,我们走了这么多家,谁都不敢说。”

  大顺道:“我说呀,别这么瞻前顾后的,不如明儿到巡抚衙门去,找王继文问个明白!”

  陈廷敬笑道:“我是去巡抚衙门审案,还是干啥?审个巡抚,还得皇上御批哩!你们呀,得动脑子!”

  珍儿问道:“老爷,王继文说他为商家们做了那么大的好事,可商家们却是闭口不提,这不太奇怪了吗?”

  马明道:“岂止是闭口不提!他们听见巡抚衙门几个字脸就变色!”

  珍儿说:“那许是王继文并没有给商家借过银子!可商家的银子怎么到了藩库里呢?”

  陈廷敬眼睛顿时放亮,拍掌道:“珍儿,你问到点子上了!”

  珍儿恍然大悟,说:“我明白了!”

  陈廷敬点头道:“珍儿猜对了。”

  刘景同马明面面相觑,拍拍脑袋说原来是这么回事。大顺一时没想清楚,问:“你们都说明白了,明白什么了呀?”

  大伙儿哈哈大笑起来,直指着大顺摇头。

  陈廷敬道:“珍儿,你说说。”

  珍儿说:“王继文并没有借过银子给商家,而是他亏空了库银,临时借了商家的银子放在藩库里凑数,想蒙混过关!”

  陈廷敬点头道:“这就是为什么盐行街关门的原因。商家那里银子盘不过来,要么就进不了货,要么就欠着人家的款,哪有不关门的?王继文知道朝廷有钦差要来,就早早地把商家的银子借来了。谁家做生意的能熬得过几个月没银子?”

  大顺拍拍后脑勺,直道自己是木鱼脑袋,又说:“知道是这样,那不更好办了?把商家们召到巡抚衙门里去,同王继文当面对质,真相大白!”

  马明朝大顺摇头,道:“商家们在自己家里都不敢说,到了巡抚衙门还敢说?”

  珍儿说:“老爷,我有个办法,不用审案,就会真相大白!”

  陈廷敬忙问:“什么办法?快说说。”

  珍儿说:“放出消息,告诉商家,只说借给巡抚衙门的银子,限明儿日落之前取回,不然充公!”

  陈廷敬连说这真是个好法子,便吩咐大顺连夜出去放风。

子午书屋(ziwushuwu.com)

上一章:第五十五章 下一章:第五十七章

· 推荐:晨昏  许我向你看  那个不为人知的故事  云过天空你过心  梦回大清  掌中之物  上海堡垒  盗墓笔记重启之极海听雷  斗罗大陆  景年知几时  七月与安生  世界欠我一个初恋  木兰无长兄  有座香粉宅  夜行歌  大宋宫词  孤城闭  木槿花西月锦绣  乌云遇皎月  莫负寒夏  局中人  浅情人不知  陈情令(魔道祖师)  我在回忆里等你  古董局中局  紫川  宫斗小说


大清相国 趣知识 人生格言 金庸小说 道德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