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视原著小说
应许之日原著小说

格言网 > 影视原著小说 > 应许之日 > 第十六章 自私的慈悲

应许之日

第十六章 自私的慈悲

  封澜在梦里也没有忘却丁小野手心的温度——他主动牵着她的手,走在被路灯熏染成昏黄色的、深夜的马路上。紧挨着他的那一半身体是滚烫的,另一半却冰凉,叫嚣着,恨不能整个人与他相依偎。

  她大半夜都在这半冷半热中挣扎着,第二天早上,任闹钟响了几遍也没办法爬起床,嗓子似火烧般干渴,头痛欲裂,用床头的体温计一量,38.2℃,才深知“为情伤风、为爱感冒”不是句虚言。

  封妈妈赶过来照料生病的女儿。他们一家都秉承轻易不打抗生素的原则,所以封澜并没有去医院,只在家喝了姜茶和鸡汤,发热厉害就往头上敷凉毛巾,顺便打开窗通风透气。

  “好好的天气,活蹦乱跳的一个人,怎么说病就病了?”趁封澜在床上休息,封妈妈一边给她收拾房间,一边嘀咕。封澜也很无语,这是她今年以来第一次感冒,以往她身体还不错,遇上了丁小野,仿佛整个人都丧失了抵抗力,连病毒都来占她便宜。

  封妈妈陪了封澜两天两夜,第三天下午,封澜烧全退了,人也精神了不少,封妈妈就赶回去和封爸爸参加老同学聚会。封妈妈前脚刚出门,封澜后脚就给餐厅里打了个电话,问了几句今天营业的情况,便让厨房给她做碗海鲜粥,交代丁小野送过来。

  两个小时后,封澜家的门铃响了。她雀跃地跑向门口,从猫眼里看到提着个外卖盒子的丁小野,心里的忐忑才被喜悦取代,赶紧理了理头发,把门打开。

  丁小野进门之前目光在封澜脸上流连了几秒。封澜有些心虚,她病了两天,样子会不会看起来很糟糕?她悻悻地给他拿拖鞋,问:“我不化妆的样子和以前很不一样?”

  丁小野环视她的住处,回头笑着反问:“你以前化妆了?没看出来。”

  “会聊天了。”管他真心假意,封澜心花怒放。

  丁小野把装着海鲜粥的盒子放在餐桌上,“粥送来了,我……”

  封澜不由分说地打断他,“不许回去。我都病了,你不闻不问也就算了,来了还不陪我说说话,你当我真的是为了这碗粥……而已?”

  “也对。”丁小野看了看餐桌另一面放着的一小锅白粥,若有所指。

  封澜刚退烧不久的额头又有点发热了,那是妈妈临走前给她熬的。

  “我妈煮的粥太清淡了。”封澜辩解道。

  “既然病着,还是不要太重口味。”丁小野说。

  封澜怎么听都觉得这话有言外之意。她悄悄低头查看自己身上的衣裳。丁小野来到之前,她是换了身睡衣没错,湖水蓝的真丝睡袍款式简洁保守却足以勾勒出细腰,长度也恰恰好。这点小心机算不上重口味吧?

  她像那天晚上一样挽着丁小野的手,“反正不许你马上走。店里问起来我会解释。”花-霏-雪-整-理

  丁小野好笑地将手抽出来,说:“我什么时候说了要走?洗个手行不行?老李打包粥的时候没盖严实,洒了一点在我手上。”

  “哦。”封澜这才放心,给他指了洗手间的位置。

  丁小野从洗手间出来,封澜已经躺回了床上。相对于良好的地段而言,她的住处并不算奢华。宽敞的客厅、一间卧室、一间书房,另加一个视野良好的大露台。小玩意不少,但归置得很整齐,搭配着恰到好处的女性化软装,无不向人昭示着这套房子的主人是个经济条件良好、热衷生活情调的年轻单身女人。

  封澜抱着枕头问丁小野:“其实你知道我只是想见见你吧?”

  她没去店里这两天,店长、出纳、康康都曾打电话来表示问候,他反而无声无息的。尽管封澜心里清楚丁小野要是主动表现出热情那才奇怪,但还是盼着他能来。

  “嗯。”丁小野站在她的卧室门口,回答得简明扼要,一如他惯有的样子。

  “那你还肯来?”她是指明要他送粥没错,可丁小野什么时候把她这个老板娘放在眼里了?他若不情愿,有很多种推辞的理由。封澜想,他会不会有一点点想念她呢?这想念有她的十分之一也是好的。

  丁小野眼前浮现出他出门前店里同事们异样的神情。何止他知道封澜的用意,她的意图那么明显,有眼睛的人谁不心知肚明?

  厨师长拍着他的肩膀艳羡着说:“你小子有福!”

  老李和切配师傅咬耳朵:“咱们打打女服务员的主意就像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别人都摸到老板娘床上了。都是爹生妈养的,区别咋这么大呢?”

  芳芳和小娇目光幽怨,埋头干活。

  只有康康把他送出大门,颇有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末了还嘱咐他四字真言:“宁死不从!”

  这样的张扬从不在丁小野的计划之内,他想过拒绝。两天前目睹封澜和曾斐四目相对时的默契,丁小野心里涌出的烦躁和口不择言的冲动,无不让他感到陌生且无所适从,他知道这绝非只是出于他对曾斐本能的厌恶。他本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有些事要么就不做,要做就绝不拖泥带水,摇摆不定是他最不喜欢的事,可他现在正在朝自己抗拒的方向转变。

  那天他把封澜送到她家楼下,她走到单元门口又回头看看他,什么也没说,脸颊微红如醉,双眼明亮似水。那是全身心沐浴在爱河里的女人特有的神采。每当他爸爸回家的时候,他就能从妈妈脸上看到类似的快乐。这样的快乐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是多么可贵。他控制不住再去看看她的念头。

  丁小野抛起从客厅顺来的一个苹果,再信手接住,放在嘴边咬了一口,说:“忽然间没人供应这个了,有点不习惯。”

  封澜白了他一眼,敢情他惦记着苹果尤胜于她。

  “别忘了白雪公主也是因为贪吃才倒大霉!吃吧吃吧,我苹果里有诅咒!”她骂道。

  “吃了会被七个小矮人再次蹂躏?”丁小野大笑道。

  封澜心里说:“吃了会让你一辈子离不开我。”

  她犹豫了一下,拍拍自己的床畔,“坐吧。”

  丁小野没有动,封澜藏起羞涩,挑眉道:“放心,样样都好的王子今天身体欠佳,不会蹂躏你的。你都能随便吃我家苹果了,还那么客气?”

  丁小野笑道:“哈萨克族人有一句话:祖先的遗产有一部分是留给客人的。在察尔德尼,哪怕你走上一年的路,也不用带一粒粮。怎么到你这里,吃了你一个苹果,就要上你的床?”

  封澜原本以为自己的脸皮够厚了,还是被他的直白臊得满脸通红。她拿起个枕头砸向丁小野,“我呸,你想得美!我让你坐着。‘坐’!懂吗?”

  丁小野顺手接过枕头,走过去,坐在她的床畔,把枕头放回原位,似笑非笑道:“‘做’?‘做’什么?我不是很明白,你再解释解释?”

  “流氓就是流氓!”丁小野要是有心捉弄,封澜无疑落了下风,闹得满脸通红,故意不再看他。

  丁小野把苹果核扔进垃圾桶,手撑在一侧的床上,低头看她,微微笑着说:“对了,女人就该有女人的样子,不要总是跳出来挡在男人前面充当‘骑士’。你要是能保持着这个姿态,恐怕早就嫁出去了。”

  封澜瞪他一眼,“你还瞧不起女……”

  她的后半截话被丁小野忽然探向她脸庞的手吓了回去。她呆呆地任他靠近,然后鼻子一痒,丁小野手里捏着一小段搓成条状的纸巾,面色复杂地补充:“要想成功嫁出去,还有个前提——不要让男人看见你鼻子上塞着这个破玩意。”

  封澜目送他去扔纸巾,默默地把枕头捂在自己脸上,她光记得换好睡袍,藏起床上的内衣,为什么就没想着去照一照镜子,把塞在鼻孔里的纸巾取出来呢?

  片刻后,当封澜把枕头从脸上移除,面色已恢复如常。她还怕在丁小野面前出丑吗?做人要乐观,他看完了她的窘态,其余全是好的一面。

  多了丁小野在侧的床忽然变小了。封澜突发奇想地从床头柜里翻出一瓶指甲油,塞到丁小野怀里,摇了摇光脚丫说:“你帮我涂吧。”

子午坊 ziwufang.com

  丁小野一怔,拒绝得毫不犹豫,“我给你涂这个?做梦!”

  “喂,我现在是病人,你就不能照顾照顾我?”封澜早知道他会这样,还是耍赖道。

  丁小野嗤之以鼻,“病了还顾着你的爪子。”

  封澜一脚踹在他心口上,被他抓住脚,重重放下。她赌气坐起来,“你不涂,我自己来。”

  “无聊不无聊?”丁小野斜着眼睛看她往一个个脚指头上涂鲜红色的甲油,涂完还用床边的杂志扇着风等它干透。

  甲油的气味让他皱眉,他埋怨道:“什么味道?臭死了!”

  封澜挑衅地把脚丫子伸到他面前,“熏死你!你不喜欢,自有别人喜欢。”

  “喜欢的人是变态吧,脚丫子有什么好看?”丁小野身子往后倒,和她伸过来的脚拉开距离。封澜的腿也是她最为自傲的身体部分之一,脚掌也是,在鲜红如血的甲油衬托下更显得皮肤雪白,形状美好。丁小野嘴上说不好看,表露出嫌恶的眼睛却多看了几眼。

  封澜炫耀了一会儿,才发觉丁小野目光的回避不仅是因为她脚上的甲油。睡袍的长度在膝上,她的脚踢来踢去,尺度未免过大。她装作不经意地把脚收回去,没想到却被丁小野抓住脚踝。

  “想干什么?”虽说这是她幻想过的画面,他骤然做出这样的举动,她还是吓了一跳。

  “指甲都长肉里了,你不怕得甲沟炎?”丁小野凑近仔细看了看她左脚的指头,说:“去给我拿一把指甲钳。”

  “哪有,我怎么没发现?”封澜嘴上说着,还是老老实实地侧身从抽屉里翻出了指甲钳,递给丁小野,不确定地问道,“你——给我剪?”

  丁小野没有回应这种废话,不甚温柔地掰着她的脚指头,照着他的目标剪了下去。

  封澜大叫了一声,脚一缩,被他牢牢抓住。

  “喂,你故意整我吧?轻点儿,当心剪到肉!”

  丁小野手下未停,“我都说指甲长肉里了,再不忍着点,等它出脓溃烂,有你美的时候。”

  他解决完一个,又去看下一个脚趾,想不通地说:“你们女人脑子里到底装着什么?又没人嫌你矮……哦,我又忘了,你说那不是高跟鞋,是你的爱情。难怪你的爱情那么畸形。”

  封澜没有反驳,任他摆弄着自己的脚,低头絮絮叨叨地抱怨。她没有料到自己开的玩笑会变成这样,这在她心中可是比涂指甲油更亲密好几倍的事情。

  封妈妈的醒世名言里有这么一条:一个人爱不爱你,不是表现在他亲你抱你,而是看他肯不肯为你剪脚指甲。

  封妈妈一直都是这么做的。封澜还住在家里的时候,常常看着妈妈一边看电视,一边给靠在沙发上的爸爸剪指甲,嘴上也是说个不停:“一阵不剪,怎么长那么长?我要是走在前面,谁伺候你去……”

  她看似见怪不怪,可是如果要她列出这辈子必须要做的二十件事,“让心爱的人给自己剪一次指甲”必定在她的清单里。

  然而,排在这一条之前的事情他们还有好多好多没做,她连丁小野是否真心都存疑,这个反差让她实在恍如做梦,仿佛一篇文章刚开了头就跳到了结尾。

  丁小野利索地剪完封澜的十个脚指甲,封澜还是没有回过神来,眼见丁小野放下她的脚站起来,她神情紧张地问:“去哪儿?”

  丁小野把指甲钳放一边,不耐烦地道:“去洗手!狗皮膏药一样,哪儿都想贴着。”

  封澜把他拉回来坐着,说:“不用洗。你不嫌我,我也不嫌你,让狗皮膏药好好贴一下。”

  丁小野被她强按着肩膀靠在床头,好气又好笑,“你不怕别人知道你这副没出息的样子?”

  “知道就知道。”封澜把头放在丁小野的肩膀上,闭着眼睛说,“我骨子里就这样,还是不要去糟蹋别的好男人了。你我一丘之貉,将就着一起过吧。”

  “干吗将就?你没追求,我还有呢。”丁小野的脖子被封澜的发丝搔着,痒痒的,暖暖的,他没有动。

  “我比你理想中‘胸大听话好生养’的女人差了很多?”封澜轻声地问。

  “嗯!”丁小野也暂时闭上了双眼,“差很多——太多了。”

  封澜找到他的手,摩挲他掌心的茧子,又问道:“丁小野,你谈过恋爱吗?以前有过几个女人?都是什么样的?”

  她唯恐他不肯回答,自己先表了态,“我先说我自己吧。现在流行的相亲节目里,男嘉宾通常都说自己有三段恋爱史,看来三段是平均数。我严格来说也有三段……你看过相亲类的电视节目吗?”

  果然如封澜所料,丁小野摇头。

  “就知道你没看过!”封澜又说,“我第一任正式男朋友在大学里认识的,谈了一年半。那时的恋爱就那样,没想过‘永远’,也没想过‘不永远’,总的来说在一起还是快乐的。后来毕业了,他回了家乡,我没有跟他去,就这样分了。”

  “为什么不跟着去?后悔吗?”

  “我哥在国外,爸妈都希望我能留在身边。他家乡的城市我从来没去过,没有朋友,也没有亲人,我可能是害怕了……也没什么好后悔的,说起来还是不够爱吧,那时年轻,总觉得以后的路还长,还会有很多人在等着我。”

  “有吗?”

  “有是有,都是烂桃花。毕业后我考进了一个还不错的单位,我的上司很年轻,也很优秀。是他追的我。我们交往了半个月,然后我发现他在国外是有老婆的。他说他会离婚,让我等着他。我没有等,辞掉了工作。好在单位里谁也不知道我们在一起过,这样对大家都好。”

  “因为这个才开了餐厅?”

  “也不是。开餐厅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这段插曲只是让我坚定了辞职的决心。”

  “那时的你还挺有原则,看不出来。”

  封澜愤恨道:“只有你看低我!别说看不出来,我挺受男人欢迎的。那个男人后来果真离婚了,还来找过我几回。但是过去的都过去了,感觉已经不是那么回事,何必呢?”

  说到这里,封澜坐直起来,摇晃着丁小野的胳膊说:“丁小野,你说女人的年龄是不是和傲骨成正比的?也是,我真佩服我自己,以前的我怎么那么有原则呢?”

  “我哪知道!”丁小野闭着眼睛嘲笑道,“你要再年轻几岁,说不定就不会缠着我不放了。”

  封澜认真思索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不会。要是几年前让我遇到你,你就死定了。我会让你更逃不出我手心!”

  丁小野一阵闷笑。

  “再后来就遇到周陶然了。那时的感情也是真的。他追我的时候,三更半夜把偷拍我的照片贴满了餐厅外围,我妈差点去报警。”

  “裸照?”丁小野欠揍地问。

  “去你的,流氓!”封澜扑上去掐丁小野的脖子。

  他笑着躲避,“不是裸照还贴出来干吗?让人瞻仰遗容?”

  “这叫浪漫,说了你这种野人也不懂。”封澜抱着膝头出神地说,“他后来怎么变成那样了呢?”

  她想到了周陶然结婚前对她的那段剖白。一个被“一哭二闹三上吊”征服的男人,一个跪在她面前瑟瑟发抖的男人。问题究竟出在哪里?是她错了吗?

  她摆脱了这段不那么舒服的回忆,盯着丁小野不放,“我的情史交代完毕,轮到你了。”

  “我?我没什么好说的。”丁小野并不热衷于这个话题。

  封澜哪肯罢休,戏谑道:“丁小野,你今年二十七岁,不是十七!到了你这个年纪假如从没交过女朋友,连心动都没有过,我不会认为你纯情,只会觉得你身心不健康。要不然你就是骗子。”

  丁小野无所谓地说:“骗子就骗子。”

  封澜把他撇到一边的脸扳正了,凑过去道:“你不肯说,我会以为我占了你的便宜,什么牵手啊,初吻啊,都是我的……”

  丁小野被缠得没办法了,抓个枕头隔在两人中间,再借着枕头把封澜压回原处,“你真当你是天仙了……这是女人说出来的话吗?我第一次遇到有感觉的女孩子是大一的时候……”

  “你上过大学?”这是封澜又一个全新的发现,她把脸上的枕头拿开,好奇地追问,“哪所学校?说不定我们是校友。”

  “不可能的事。”丁小野显然不想就这个问题继续探讨下去,草草收场道,“我只念了两年不到就退学了。”

  “为什么?”封澜不解。

  丁小野皱眉道:“不是那块料,念下去没意思。”

  这个说法很难让封澜相信,从细微之处便可看出一个人的脾性和悟性。如果丁小野有过受教育的机会,封澜深信他中断学业必定有别的理由,只不过现在还不是深挖这个的时机。她回到了之前的话题,笑道:“我还是对你‘第一次有感觉’的那个女孩子比较感兴趣。后来怎么样了?”

  “没有后来。我退学后就没有联络了。”

  “就这样?”封澜有些失望。

  丁小野说:“太简单了,满足不了你的窥探欲?你可以自己想象,那不是你的强项吗?什么牵手、初吻、第一次都可以加进去,直到过瘾为止。”

  “小屁孩过家家的感情,有什么好想象的?”封澜不以为然,她在意的是那个曾让“茅坑里的石头”一样的丁小野动心的会是什么样的女孩,莫非长着三头六臂?“那女孩是什么类型的?”

子午坊 ziwufang.com

  丁小野拒绝描绘她的样子,敷衍道:“我喜欢的类型。”

  “一个胸大、脑子简单、看上去好生养的女大学生?”这个联想让封澜觉得很有喜感。

  “反正和你不是一个类型就对了。”

  此时的丁小野看上去有些不耐烦,又带着几分局促,像个犟嘴的孩子。要不是封澜熟知他的恶形恶状,说不定还会以为他是个纯情的雏儿。果然是初恋情怀最动人,寒冰顽石一样的人也不能免俗,封澜这才相信了真有这样一个女孩存在。

  “她长得漂亮吗?比我漂亮?”

  “比你可爱多了。”丁小野故意说。

  “那就是说没我漂亮!”

  封澜自圆其说的功夫是丁小野最为钦佩的,他笑了起来,听见她又问:“第二次又是个什么样的人?”

  丁小野烦道:“有完没完?没有第二次!”

  封澜奇怪地说:“有‘第一次’就代表后面还有下文,否则会说‘只有一次’。这是基本的语法,就好比你说了‘首先’,后面要跟着‘其次’。”

  “没有就是没有。”丁小野后悔陪她聊这个了,换作革命时期,封澜绝对是个审讯高手。

  “你后来去了X省,难道没有遇上喜欢的少数民族妹子?那里姑娘长得都很漂亮。”封澜继续酸溜溜地问。

  丁小野笑着说:“这你就不懂了。在少数民族地区,美丽的姑娘值八十匹骏马。一个人要是生了几个女儿,就可以成为一个大巴依。我可娶不起那里的姑娘。”

  封澜重新靠在丁小野的肩膀上,幽幽地说道:“莫非这张脸和你的骗术在那里不受欢迎?还是说你娶不了那里的姑娘,偷了心就跑得无影无踪?”

  丁小野摸了摸封澜的头发,放纵着这片刻的温存。病了两天,她的脸颊似乎清瘦了一些,说话还是一样不饶人,但语速和腔调都放软了,如同她此刻的身躯。他更喜欢这样的封澜,蜷缩着,与他依偎着,在耳边喃喃私语,像只午后慵懒的猫咪。

  “这就难说了。”他随意地回应道。

  封澜在丁小野的颈窝蹭了蹭,“我有点困了。丁小野,给我唱一首哈萨克族的歌吧。”

  “我不会唱歌。”丁小野被她意外的要求弄得有些措手不及。

  “我不信,都说哈萨克族能歌善舞。你流着他们的血,又在那里生活过,怎么可能不会唱?我不知道我值不值八十匹骏马,但是你骗走一颗心,再还我一首歌,这样的交易无论在大漠还是草原,都不算吃亏吧?”

  “说来说去总是你占理。”丁小野迟疑了一下,问,“是不是我只要唱一首,你就不再烦我?”

  封澜原本也没信心真的让丁小野给她唱歌,就好比她拿出指甲油,心里早做好他拒绝给她涂脚的打算。这都不过是一个女人在她心仪的男人面前下意识的胡搅蛮缠,然而今天的丁小野似乎比往常要容易说服得多。她乐了,搂着他的脖子,整个人又精神起来,“你先唱!”

  “你压得我喘不过气,让我怎么唱?”丁小野不自在地拿开她搁在他胸口的手,脸竟有些红了,“唱就唱,你不许多嘴。”

  然后他真的唱了,虽然寥寥几句,封澜一个字也没听懂。

  丁小野停下了好一会儿之后,封澜还是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他推了她的头一把,怒道:“你让我唱的,唱完了又一副被雷劈过的样子。”

  封澜扑哧一笑,抱着丁小野乐不可支,“丁小野,你真敢唱!你唱得那么难听,和狼嚎没区别,再喜欢你的姑娘也被吓跑了吧!”

  “草原上的姑娘胆子大,她们喜欢这样的。”丁小野辩解道。

  封澜问:“你唱的是《可爱的一朵玫瑰花》?”

  丁小野摇头,“你们就只知道那一首哈萨克民歌!不是那个。”

  “那是什么?你至少告诉我歌里唱的是什么意思,快说呀!”

  “歌名我忘了。歌词翻译成汉语的意思大概是:美丽的姑娘站在林下,浑身上下都是花,我一直在她身旁,却不敢抬头看她。一句话千遍万遍在嘴边转,什么时候才答应我娶她,世上所有的话都说到了,就是这一句没敢问她……我也不知道准不准确,差不多就行了。”

  封澜听得出神,许久才莞尔道:“说的比唱的好听。你妈妈教你的?”

  “不是。是我的邻居巴孜肯大叔喜欢唱,我听得多就会了。”

  “你还有邻居?”

  “又不是《鲁滨孙漂流记》,我为什么不能有邻居?”丁小野说,“巴孜肯大叔是个好人,我帮他放了三年的马,后来他教会我打猎、剪羊毛、种贝母……一切在察尔德尼生存必需的技能,还帮我在那里安了个家。”

  “这个巴什么大叔为什么没把女儿嫁给你呀?”封澜含笑问道。

  丁小野明白了,女人啊,她们关心的问题永远只有一个。

  他翻身侧卧着,面朝封澜,认真道:“你别说,巴孜肯大叔还真有个女儿,叫阿穆瑟,比我小两岁……停住!我知道你要问什么,她很漂亮。她们那种美和你是不一样的,没有经过任何修饰,大眼睛、高鼻梁、长辫子……”

  封澜听不下去了,反驳道:“拜托,我的脸也没动过刀子,我妈把我生出来就这样,什么叫‘她们的美和我不一样’?”

  “你急什么?我又没说你长得丑。”丁小野觉得好笑,“我的意思是,生在边疆地区的哈萨克族姑娘和你这种城市女人不一样,她们可不会穿高跟鞋,也从不往脚上手上涂乱七八糟的东西。年轻的时候身段很好,又健康又结实,能放羊、挤马奶,干的活不比男人少,又能把自己的男人照顾得服服帖帖,以后还可以背着孩子在马背上跑。”

  丁小野故意打量了封澜两眼,用意不言而喻。

  封澜果然咽不下这口气,哼笑道:“那的确比找我这样的划算多了,也很符合你对女人的要求。听你的口气,这姑娘没准也看上过你。天生一对,你怎么没答应啊?”

  “谁说我没答应?阿穆瑟都给我生了两个孩子了,一男一女,大的五岁了,留在察尔德尼……”

  “什么?!”封澜大惊失色,一张脸顿时惨白,转瞬才明白自己又着了他的道,躺着踢他一脚,“好啊,丁小野,你拿我当猴耍,看我像白痴一样很高兴是不是?”

  “嗯。”丁小野压住她的腿,“阿穆瑟有两个孩子没错,不过不是和我生的。”

  “多可惜啊!”

  “那是!”丁小野心有戚戚然,再次将封澜抬起的腿压回去,说,“五年前巴孜肯大叔两口子想过把阿穆瑟嫁给我,可我不能答应他。大叔和大婶只有这一个宝贝女儿,盼着她早早结婚生孩子,好好过日子。我怕我给不了她安定的生活,不能辜负对我有恩的人。结果她嫁了别人,现在过得很好。”

  封澜莫名地有些难过。她心中暗暗地想,她虽不是独女,也是家里人的宝贝,收留他在店里工作,多少也算对他有恩,为什么丁小野对他就没有这样的悲悯?然而,假如他的悲悯就是推开她,就像他推开阿穆瑟,那么他的自私才是对她最大的慈悲。

  面对封澜忽然低落下来的情绪,丁小野也沉默了。他闭着眼睛,那张让封澜着迷的脸透出几分仓皇,像迷路的羔羊。

  “还想着你以前的风流韵事?”封澜先一步打破了这样的僵局,开着玩笑道。

  丁小野顺着她的话微笑。

  “没了阿穆瑟,一定也有别人。我记得你说过,你在这方面随便得很,你过去生活的地方对这种事比我们这儿放得开,只要你情我愿就可以了。那什么‘姑娘追’,不就是为偷姑娘准备的吗?”

  丁小野说:“我住的地方门前搭了个小院,每当偷了个姑娘,我就在那里栽一棵果树。我在那儿待了七年,离开的时候门前成了一小片树林,每年收获的果子也有一大筐。”

  “想不到你还有房。”封澜笑嘻嘻地说。

  丁小野答道:“比你想象中还大。”

  “如果你有机会回去,会不会也给我种上一棵树,起名叫‘封澜’?”

  丁小野思索了许久,点头应承道:“院子角落里有一棵自生自长的野苹果树,酸不拉几的,正好适合你。”

  封澜想象着一整片果树林之外的野苹果树,也忍不住笑了,“酸了你才会记得我。你总提察尔德尼,告诉我,到底那是个什么地方?”

  “察尔德尼在哈萨克语里是‘横沟’的意思,它是一个巨大的山谷。”

  “它很远吗?”

  “很远,远得像天边一样。一年四季也没有几个人会去到那里,里面的人可能一辈子也不会走出来。”

  “那样的地方一定很美吧!”

  “没有哪个词汇可以形容察尔德尼的美。没有边际的天下面是没有边际的草原和森林,满山坡的羊和头顶的云一样白,脚下有成千上万种野花让它们去嚼食。日出时站在山顶,霞光像涅槃一样,闭上眼睛能闻到云杉的味道,林子里有狼和野熊的动静,天边时不时有鹰。等到秋天,雪峰的顶已经白了,放羊人赶着羊群下山,你会觉得云流淌在绿地里……我说不好,真实的察尔德尼比言语好上一万倍。”

  “你说得已经很好了。我都能想象到。”封澜问,“丁小野,你为什么会去到那里?”

  她等了许久没有等到丁小野的回答,纳闷地从他胸膛抬起头看他。

  丁小野说:“我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为什么?你随便给个理由,我不会怀疑的。”封澜说。

  丁小野的声音里没有波澜,“我今天已经编了太多谎言,想要休息一下。”

  “那你能告诉我为什么要离开察尔德尼吗?如果它真如你说的那么好。”封澜眨了眨眼睛。

  丁小野说:“因为它太好了,太没有边际。有时候我骑着马跑上一整天也看不到一个人影,只有无穷无尽的美丽景色。七年,我快要忘记汉语的发音,忘记人群的气味,忘记从哪里来,忘记时间,也忘记……”

  “什么?”

  “活着,忘记活着的滋味。”

  “那是因为你少了一样东西。”

  “女人?”丁小野太明白封澜的趣味。

  封澜说:“不是女人,是伴侣。没人分享,再好的东西也会让人感觉寂寞。”

  丁小野把手枕在头下,笑道:“谁留在那里做我的伴侣?你?”

  “我不可以?”封澜不服气地问。

  丁小野大声地笑:“封澜啊封澜,在那种地方你一天都待不下去。”

  “你对我了解多少?别把人看扁了。我偏要穿着高跟鞋挤马奶给你看看,你不喜欢的指甲油照样要涂,每天早上把自己打扮得美美的,我会成为察尔德尼最潮的女人,让你在屋子里带孩子、做饭!你的果树林不是丰收吗?我摘下来挨个请你偷过的姑娘们品尝,让她们知道,树是因为她们种下的,果实归我所有,然后看着你把角落里结的酸苹果吃下去。每年一度的‘姑娘追’,我要用鞭子抽得你只记得我一个人的名字……”

  这像梦呓一般的傻话却让丁小野忍不住去想象了一下那种画面,嘴角止不住笑意。他快跟着她变傻了。

  “真的到了那种地方,你就不是你了。”

  “哪里都是一样的。我没想过改变你,也不会为你改变。我们不是一路人又怎么样?爱不就是和你迥异的人擦出火花?”

  “说得容易,你什么都不知道。”短暂的梦境之后,丁小野的失落更深。

  “未必。丁小野,你不就像我的察尔德尼?”

  察尔德尼,美丽,却不可久留。

  后来他们有许久都没有作声,直到封澜颤抖着声音问:“哈萨克族人就是这样亲一个姑娘的?”

  “不是,我自己是这样而已。”

  丁小野动作和他的声音一样急促。他翻身压制着封澜,一手撑在她耳畔,一手沿着她睡袍的下摆一路往上。湖蓝色丝缎的睡袍像雪融后的清溪,底下的人是蹚水而过的初生羔羊,柔软,还带着湿漉漉的温热。他擒获她,啃咬她,听她抽丝般无助的呻吟,可这只会让他更为饥饿和干渴。

  丁小野莫名地想起了那七年里在察尔德尼见过的最凶猛的一次山火,所有的屏障都在火苗舔舐之处崩裂,绵羊、烈马和野狼奔走四散,呼吸间全是燃烧的焦味。火种是什么时候被点燃的,忘了,也不重要了,现在它正烧在他心里,他埋首在她身上,任凭本能去引导一切,像张开手和烈焰融为一体……

  封澜抱着他是那样的紧,声音在他耳边破碎。

  她说:“丁小野,你骗我一辈子吧……”

  犹如暴雨降临赤地,丁小野幡然警醒,无穷的火焰瞬间只余灰烬。

  他用力推开封澜,抽身坐了起来。

  封澜一时反应不过来,抓着睡袍的边缘裹着自己,浑身发抖地坐在床的另一侧,许久才松开紧咬着的嘴唇问:“我是不是说错了话?还是做错了什么?”

  丁小野匆匆整理好身上的衣服,狠下了心,却仍不敢看她现在的模样,只是伸手安抚着她的肩膀,低着头说:“不是。样样都好的王子病了,我不能在这个时候欺负她。”

  封澜苦笑着,“你讨厌我?”

  丁小野焦躁地答:“我不会躺在我讨厌的女人床上,为任何事情都不会!”

  他说过,如果他爱一个人,就会想要和她睡在一起。

  封澜下床,背对他默默收拾好自己。他不讨厌她,却又不爱她。

  而她呢?不怕他爱,也不怕他不爱,只怕不够爱。

  这才是最让她难过的地方。

子午书屋(ziwushuwu.com)

上一章:第十五章 三次伤心的机会 下一章:第十七章 心痛方知心动

· 推荐:清明上河图密码  大唐悬疑录  蛮荒记  山河表里  六爻  杀破狼  默读  有匪  大英雄时代  萌医甜妻  大清相国  晨昏  许我向你看  那个不为人知的故事  云过天空你过心  梦回大清  掌中之物  上海堡垒  盗墓笔记重启之极海听雷  斗罗大陆  景年知几时  七月与安生  世界欠我一个初恋  木兰无长兄  有座香粉宅  夜行歌  大宋宫词  孤城闭  木槿花西月锦绣  乌云遇皎月  莫负寒夏  局中人  浅情人不知  陈情令(魔道祖师)  我在回忆里等你  古董局中局  紫川  宫斗小说


应许之日小说 趣知识 人生格言 金庸小说 道德经